寒意,并非来自阴冷潮湿的宫墙,而是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几乎要将阿依娜的血液冻结。
这间狭小的宫室,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囚笼。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和霉味,取代了她宫中熟悉的、来自故乡的淡淡暖香。门外侍卫沉重的脚步声规律响起,如同敲打着丧钟,提醒着她此刻的境地——阶下囚。
【跨国吃瓜系统持续为您服务!检测到宿主生存环境急剧恶化,生存概率测算中……当前概率:37%。建议宿主积极自救。】
阿依娜蜷在冰冷的板铺上,裹紧了身上那件算得上最厚实的披风,依旧止不住发抖。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她脑海里回荡,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镇定了几分。
还有37%呢,比刚才30%还高了点。她苦中作乐地想。
「通敌叛国」——好大的一顶帽子!林贵妃和赵擎这次是下了死手,竟能伪造出如此「铁证」。那封模仿她笔迹、盖着她私印(她甚至不确定那印何时被拓印了模子去)的密信,还有那个「忠心耿耿」、却反口指认她与楼兰使臣秘密传递消息的宫女……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人不信。
连她自己看了,几乎都要信了三分。
若非她深知自己是清白的,若非……她有个能爆瓜的系统。
【滴!检测到关键人物「赵擎」心理活动极度活跃,情绪:得意\/警惕。正在分析其近期秘密行动关联信息……】
【分析成功!关键词触发:密信、印鉴、西山马场、副将王莽。】
【爆料:目标人物赵擎于三日前,曾密令其心腹家将携一楠木匣子前往西山马场,交予负责马匹粮草调度的副将王莽。匣内物品疑似与本次「通敌信」案伪造环节有关。具体坐标:西山马场,东北角第三排营房,王莽居所卧榻下第三块地砖暗格内。可能存在往来指令、剩余仿造印泥或废弃草稿。】
来了!阿依娜猛地坐直身体,眼底闪过一抹锐光。
系统这次给力的出乎意料!不仅指出了关键物证所在,甚至连具体藏匿地点都精准到了地砖!
可……知道了又如何?她现在身陷囹圄,外面全是赵擎和萧远可能安插的眼线,如何能把这消息传递给萧衍?他又会信吗?
就在阿依娜心念急转,思索着如何利用这信息破局时,宫门沉重地“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逆光而立,迈步走了进来。明黄色的龙袍在昏暗的室内带来一丝刺目的威仪,也带来了更令人窒息的压力。
是萧衍。
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落在阿依娜身上,细细审视,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内侍省总管太监躬身跟在后面,手里捧着那封作为「铁证」的密信,以及从阿依娜宫中搜出的「相关物证」。
「皇上……」阿依娜按照规矩,挣扎着下床想要行礼,声音因寒冷和紧张而带着细微的颤抖,看上去愈发可怜无助。
萧衍的目光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停留一瞬,并未叫起,只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阿依娜,这封信,你如何解释?」
他话音刚落,阿依娜的心声就如同急促的鼓点,毫无预兆地砸进他脑海:
【怎么解释?我说不是我写的你信吗?印是假的!笔迹是模仿的!赵擎让他手下那个专门模仿笔迹的幕僚写的!东西藏在他小妾娘家的表哥的邻居——不对不对,系统刚才说在哪来着?西山马场!对!西山马场那个副将王莽的床底下!】
萧衍负在身后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即使早已习惯,每次听到她如此清晰又……匪夷所思的内心剖白,他仍旧需要极强的定力才能维持面无表情。
西山马场?王莽?
「臣妾……不懂……」阿依娜抬起头,碧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水光和茫然,官话说得磕磕绊绊,「信……不是……我的……坏……坏人……」
她一边努力组织着语言,一边在内心疯狂输出:
【对对对!就是坏人!赵擎就是那个最大的坏人!他让人把造假的东西送到西山马场交给王莽藏起来了!具体在东北角第三排营房,王莽睡的床底下第三块砖下面!皇上你快派人去挖啊!去晚了他们说不定就转移了或者销毁了!】
萧衍:“……”
他听着她外表的懵懂笨拙和内心的焦急呐喊,一种极其怪异的割裂感再次浮现。若非亲耳所闻,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和亲公主,脑子里正在如此精准地报着坐标?
他微微眯起眼,上前一步,拿起那封密信,故作仔细端详,实则是在给她更多「思考」(或者说内心爆料)的时间。
「笔迹与你平日所书颇为相似。这印鉴,内务府记录在册,确是你的私印无疑。」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施加压力,「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无言辩驳,朕亦很难做。」
【辩驳?我怎么辩驳?我连那送信的宫女为什么反咬我一口都不知道!哦对了!系统刚才好像提了一句,那宫女的弟弟欠了赌坊一大笔钱,是赵擎的人暗中还上的,还拿她弟弟的小命威胁她!这算不算线索?要不要说?怎么说?直接说我会不会暴露?】
阿依娜急得手心冒汗。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必须让萧衍相信她的清白,并顺着她提供的线索查下去。
她忽然像是被吓坏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猛地磕了个头,发音古怪却异常清晰地抓住了某个词:「马……马场!」
萧衍眸光骤然一凝。
「马场?」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什么马场?」
「梦……害怕……」阿依娜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伸手指了指西方,又做出一个往下挖的动作,语无伦次地比划着,「黑黑的……房子……床……下面……石头……坏东西……藏起来……」
她的话破碎不堪,听起来完全像一个被吓傻了的人在胡言乱语。
但听在萧衍耳中,却与她方才的心声完美对应——西山马场,营房,床下,地砖,藏匿之物!
内侍总管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和亲公主怕是吓疯了,开始说胡话了。
然而,萧衍却沉默了片刻。他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阿依娜,试图从她那双蓄满泪水、写满惊惧与「懵懂」的绿眸中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似乎因为无法准确表达而急得快要崩溃的慌乱。
是巧合?还是……她真的能用这种方式,传递出只有他能「听懂」的信息?
巨大的风险与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若信她,派人去查,万一扑空,或者这本身就是另一个陷阱,那他面临的朝堂压力将更大。若不信……
【去查啊!快去查啊!再不去就真的来不及了!赵擎肯定盯着呢!王莽要是收到风声就完了!】她内心的呐喊愈发焦急。
萧衍眼神一厉,瞬间做出了决断。
他忽然冷哼一声,似是极为不悦地甩袖,对着阿依娜斥道:「满口胡言!不知所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转身,对内侍总管沉声下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朕密旨,令暗卫统领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之人,即刻秘密前往西山马场。目标,东北角第三排营房,找一个叫王莽的副将,给朕搜他的卧榻之下,尤其是地砖,给朕仔细地搜!有任何发现,立刻密报于朕!记住,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内侍总管心中巨震,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虽完全不明白皇上为何因公主几句胡话就出动暗卫去搜一个马场副将的床底,但立刻躬身领命:「奴才遵旨!」旋即悄无声息地退下,迅速安排。
萧衍重新看向瘫软在地、似乎被他刚才的训斥吓呆了的阿依娜,语气依旧冰冷:「在你宫里好好待着!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仍是戴罪之身!」
说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宫门再次沉重合上,隔绝了内外。
阿依娜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听着萧衍的脚步声远去,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平复下来。
他信了!他听懂了!他真的派人去了!
巨大的希望如同暖流,驱散了部分寒意。她紧紧攥住了衣角,接下来,就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阿依娜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内心不断祈祷暗卫行动顺利。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终于传来一阵不同于巡逻侍卫的、极其轻微却迅速的脚步声。
宫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只有萧衍一人。
他脸色依旧深沉,但那双看向阿依娜的眼睛里,之前的冰寒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惊、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光芒。
他一步步走到阿依娜面前,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之中,是几封密信草稿,一方尚未用完的、颜色质地与她私印极为相似的印泥,还有一份……赵擎指示王莽处理此事的亲笔手令!
铁证如山!足以反转局面的铁证!
阿依娜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彩。
萧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意味:「阿依娜,告诉朕……你刚才说的‘梦’,究竟还看到了什么?」
「比如……指认你的那个宫女,她的弟弟,怎么了?」
阿依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他怎么连这个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