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越的马嘶划破静谧，景兮勒停骏马，红袍在晚风中猎猎作响，银甲上的霜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甲胄缝隙里的血渍已凝成暗红。
她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玄色长靴踏在台阶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府门前，宋清韵牵着穿粉裙的景念禾。
身后跟着府中仆从，皆敛声静气地等候着。
景念禾攥着母亲的衣袖，小脑袋不住地往前方探，看到景兮的身影时，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可又想起白日的疏离，抿着小嘴没敢立刻冲上去。
景兮抬步上前。
她的目光落在宋清韵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深邃，带着沙场归来的疲惫，也裹着化不开的思念。
而后转向女儿，冷硬的眉眼终于柔和了些许，像是冰雪初融。
“母亲！”景念禾再也忍不住，挣脱宋清韵的手，小炮弹似的扑了过去。
景兮下意识地俯身，稳稳接住女儿，手臂一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鼻尖萦绕着女儿身上清甜的桂花香气，混合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味，三年沙场的血腥与风霜，仿佛在这一刻被温柔抚平。
她能感觉到怀中小小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声音微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念禾，我的宝贝，让你等久了。”
景念禾埋在她颈间，感受着久违的温暖怀抱，哽咽道：“母亲，我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我画了好多画，有你，有娘亲，还有我，都在府里呢。”
宋清韵走上前，望着相拥的母女，眼底含笑，轻声道：“回来了就好，一路辛苦，快进屋吧。”
景兮抬眸看向她。
她松开女儿，伸手牵住宋清韵的手，指尖相触时，宋清韵感受到她掌心的薄茧与微凉，却也感受到那份失而复得的坚定。
“清韵姐姐”景兮“劳你久等，也……辛苦你了。”
宋清韵摇摇头，回握住她的手：“只要你平安回来，就什么都不辛苦。”
景念禾拉着母亲的另一只手，仰着小脸道：“母亲，我们快进屋吧，我带你去看我的画！”
踏入公主府，满院桂香裹着暖光涌来，驱散了景兮身上的风霜。
景念禾黏到景兮身侧，小手攥着她的衣摆叽叽喳喳个不停：“母亲，前阵子巷子里赛纸鸢，我的‘彩蝶鸢’飞得最高，赢了隔壁阿福的‘雄鹰鸢’！还有府里的老母鸡孵了小鸡，毛茸茸的，我给它们起了‘小安’‘小允’‘小年’的名字呢！”
景兮垂眸听着，冷硬的眉峰渐渐舒展开，嘴角噙着浅淡笑意，也说起边境趣事：“去年秋猎，我们追着黄羊跑了三十里，猎到的公羊角比你胳膊还粗，本想给你做小摆件，可惜行军没来得及打磨。”
穿过月洞门，景念禾忽然停下，仰着小脸满眼期盼：“母亲我……我想骑大马！”
景兮转头吩咐侍女：“你们过来，陪郡主骑着玩。”
侍女们立刻应声上前，正要俯身，景念禾却拽着景兮的衣袖晃了晃：“母亲陪我！”
空气静得能听见烛火跳跃的微响，侍女们垂首立在廊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殿内的人。
换做三年前的公主，或许还会对这般沉凝的氛围生出几分怯意。
可谁也说不清，那三年驻守边境的风霜，究竟把景兮磨成了何种模样——会不会也如北疆的战士般，染上了一身凛冽的杀伐气，连眼神都带着不容置喙的锐度？
更何况，景兮于她而言是长辈是母亲。。
“都出去。”
景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冷冽。
侍女们如蒙大赦，躬身退得飞快，生怕慢了半分，便会撞上这位公主殿下难测的怒气。
殿门轻阖，室内只剩三人。
景念禾被景兮身上那份不加掩饰的严肃慑住，小手攥紧了宋清韵的衣摆，怯生生地往她身后躲了躲，软糯的嗓音带着哭腔：“娘亲……”
景兮抬步上前，玄色衣袍扫过地面。
宋清韵见景兮迈步上前，连忙伸手护住念禾，轻声开口：“夫君，是妾身没教好……”
话未说完，她便见景兮缓缓屈膝，单膝跪在青石板上，银甲碰撞出轻响，声音温柔依旧：“上来吧，我的小念禾”
宋清韵忽然笑了，眼底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
她的阿兮从未变过。
那些在外人面前的冷硬与凌厉，不过是披在身上的铠甲，对着自家人时，骨子里的柔软与妥帖，从未减损半分。
景念禾眼睛一亮，立刻爬上景兮的脊背，坐稳后搂住她的脖颈，兴奋地喊：“架，架！母亲快跑！”
景兮稳稳托着她的小腿，故意晃了晃肩头：“坐稳咯，摔下来可要打屁股！”
“哈哈哈！母亲慢点。”景念禾笑得前仰后合，小手拍着景兮的肩头，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枝桠间的雀鸟。
绕着走了两圈，景兮笑着叮嘱：“外人面前给母亲留点面子，母亲现在是大将军，不能总这样让你骑背。”
“好！”景念禾趴在她耳边应下，随即又喊，“我还要飞高高！”
景兮俯身将她抱起，抬手举过头顶，手臂稳稳托着她的腰：“高不高！”
“高！能摸到桂花瓣啦！”景念禾伸手去够飘落的花瓣，小脸上满是雀跃。
之后，景念禾又闹着玩捉迷藏、搭积木，景兮一一应下。
她褪去银甲，换上宋清韵备好的锦袍，卸下一身锋芒，陪着女儿在廊下追逐嬉闹，偶尔被景念禾缠得无可奈何，也只是笑着点她的小鼻尖。
直到暮色渐浓，春桃快步走来，躬身通报：“公主，皇后娘娘派人来催，宫宴马上开始了。”
景兮停下动作，擦了擦额角薄汗，将还在撒娇的景念禾抱进怀里：“乖，宫宴我们一起去，回来再陪你玩个够。”
宋清韵走上前，为景兮理了理衣襟，又帮景念禾整理好发髻，温声道：“都准备好了，我们动身吧。”
景兮颔首，一手抱着景念禾，一手牵起宋清韵，三人并肩向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