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的钟声刚撞过三响,紫宸宫外的石板路还凝着朝露的清寒。
景兮刚走出宫门便被迎面奔来的春桃撞了个正着。
“公主!公主!”春桃跑得发髻散乱“公主妃……公主妃发动了!此刻正在府里临盆呢!”
景兮瞳孔骤然一缩,方才朝堂上的凝重神色瞬间褪去,只剩下难掩的急切与狂喜:“真的?”
目光已扫向不远处武将拴在廊下的战马。
那马通体乌黑,正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她不及多言,大步流星冲过去,武将刚解下缰绳,便被景兮一把夺过。“殿下随意,一匹马而已,若是喜欢,便送与殿……”
武将话音未落,景兮已翻身上马,不等踩实马镫,便扬鞭抽向马臀。
“驾!”
骏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卷起一阵尘土,朝着公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春桃在后面追得几乎断气,手里的油纸伞都跑飞了,只对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哭喊:“公主殿下,等下您的朝珠还挂在殿外!且慢些,这马性子烈,您没备马鞍!”
街市上的行人见状纷纷避让,景兮伏在马背上,朝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到公主府,景兮不等马停稳便纵身跃下,靴子落地时溅起几片泥点,朝服上的褶皱都来不及抚平,便直奔后院。
廊下的仆妇们见她这般模样,吓得纷纷躬身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出。
产房外已围了不少人,氤氲的水汽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飘出,一盘接一盘沾着暗红血水的铜盆被侍女匆匆端出,看得人心头发紧。
景兮一把揪住身旁侍立的侍女,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公主妃怎么样了?”
侍女被她抓得一个激灵,连忙回话:“回殿下,稳婆在里面忙活许久了,一直没开全骨缝”
景兮松开手,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产房门,里面隐约传来宋清韵压抑的痛呼,每一声都像针扎在她心上。
她转头四下张望,却不见春桃的身影,不由得低骂一声:“春桃,春桃!这人关键时候跑哪去了!”
话音刚落,又一盆血水被端了出来,那浓重的血色让景兮心头一沉,再次抓住刚要退下的嬷嬷追问:“公主妃到底怎么样了?”
嬷嬷脸色惨白,屈膝跪下:“回殿下,公主妃……公主妃大出血了,稳婆说,说血势止不住,情况凶险啊!”
“什么?”景兮脑子“嗡”的一声,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抬脚便要往产房里闯。
“殿下不可!”嬷嬷连忙起身拦住她,双臂死死挡在门前,“产房是坤泽诞育子嗣的阴私之地,满是秽气,殿下您身为乾元,贸然闯入,非但会折损您自身的福禄运势,更会冲撞公主妃的胎元,扰得气血逆行。若是因此伤了腹中胎儿……”
“滚开!”景兮一把推开嬷嬷,力道之大让嬷嬷踉跄着撞在廊柱上,“本公主不信这些虚妄之言!清韵姐姐在里面受苦,我岂能在外看着!”
她猛地推开门,产房内的热气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宋清韵躺在床上,鬓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额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滚落,浸湿了身下的锦被。
听到动静,她艰难地睁开眼,见是景兮,瞳孔骤缩,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夫君,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啊——”
景兮快步冲到床边,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颤抖让她心疼不已:“我不放心,我要陪着你。”
“你出去!这不是你该进的地方!”宋清韵用力想抽回手,却没半点力气,只能咬着牙催促,疼得身体不住发抖。
“公主妃别分心!”稳婆跪在床前,额上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一手稳稳托住宋清韵的后腰帮她借力,另一手递过帕子让她咬在齿间,“深吸气,跟着我数——三、二、一,用力!”
“啊——”宋清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紧紧攥着景兮的手,指节泛白。
景兮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头火起,对着稳婆怒吼:“怎么还没出来?你们干什么吃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清韵的力气越来越弱,痛呼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在坚持。
景兮看着托盘里不断换下的血水布巾,听着她撕心裂肺的痛呼,眼底红得吓人,猛地踹了踹旁边的矮凳:“这么久了,你们到底会不会接生!”
旁边侍立的仆妇吓得腿软,磕头如捣蒜:“殿、殿下,生产本就凶险,公主妃她……她大出血,气血难稳……”
“废物!”景兮怒吼一声,声音里带着杀意,“赶紧想办法!清韵姐姐要是有半点差池,我要你们全家陪葬!”
稳婆被她吼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急声道:“信香!坤泽生产时受激失控,唯有契合的乾元信香能稳心绪、凝气血,只是产房历来忌乾元近身,老奴不敢提啊!”
景兮眼底满是急切:“为什么不早说!”
稳婆心里叫苦不迭:谁家乾元会闯产房啊!
公主妃本就紧张,见您进来心神大乱,气血逆行才加重了出血,不然哪会这般凶险……
可这话她哪敢说,只能强压着无奈,对着宋清韵沉声道:“公主妃,莫管旁事,跟着我呼吸——吸气绵长,呼气用力!”
宋清韵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
景兮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清韵姐姐……阿兮在,一直都在。你疼了就咬我,咱们的孩子在等你,再撑一撑,好不好?”
宋清韵泪眼朦胧地看了她一眼,跟着稳婆的口令再次攒力。
“再加把劲!头露出来了!”稳婆高声喊道。
又一阵痛呼后,一声清亮软糯的啼哭突然划破凝重——“出来了!出来了!是位小主子!”
稳婆喜极而泣,连忙将襁褓裹好递到奶娘手中,转头又按住宋清韵的小腹,“公主妃,胎盘未下,再用最后一把力!”
宋清韵已是强弩之末,疼得浑身发颤,低低的呜咽声让景兮心疼得不行。
见稳婆按压的动作稍重,景兮立刻蹙眉低吼:“不能轻点吗?没听见公主妃疼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阿兮……我没事,别迁怒旁人。”宋清韵抬手,无力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目光急切地望向奶娘,“孩子……让我看看。”
奶娘连忙将襁褓抱过来,景兮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刚触到那软糯的布料,心就化了大半。
襁褓里的女婴闭着眼,眉眼轮廓竟与她如出一辙——挺直的小鼻梁、微微上扬的眼尾,连抿着的唇角都带着几分倔强劲儿。
景兮俯身将孩子送到宋清韵眼前,声音放得极轻,带着难掩的欣喜:“姐姐你看,她多像我,这眉眼简直是照着我刻的。”
宋清韵费力地抬眼,望着那小小的一团,疲惫的脸上漾开温柔笑意,眼泪却又掉了下来:“是像你……很像。”
稳婆顺利取出胎盘后,立刻让人传太医进来诊治。
景兮始终握着宋清韵的手,信香也未曾收敛,直到太医说血已止住、母体暂无大碍,她才松了口气,低头在宋清韵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姐姐辛苦了,好好睡一觉,我守着你和念禾。”
女婴似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小脑袋在襁褓里蹭了蹭,竟无意识地握住了景兮的一根手指,小小的力道却让景兮心头一暖——这是她的软肋,也是她往后余生最坚实的铠甲。
这时,春桃才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还攥着景兮落下的朝珠,见产房内局势安稳,才放下心来,悄悄退到门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