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马里斯海沟万米深处的海水，从每一个缝隙渗入这艘濒临解体的潜艇，也渗入了每个人的骨髓。
“堵不住！根本堵不住！” 一名队员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下半身几乎完全泡在汹涌灌入的冰水里，双手死死顶着一块扭曲的合金板，试图封堵舱壁那个巨大的裂口。但高压海水的力量远超人力，合金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弯曲声，更多的海水像挣脱束缚的巨兽，从他身体两侧喷涌而入。
周锐的状况更糟，他刚才为了掩护队友，被崩飞的金属碎片击中了腹部，虽然动力装甲吸收了大部分冲击，但鲜血依旧不断从破损的装甲接缝处渗出，在漆黑的海水中晕开淡淡的红。他靠在一排倾覆的设备架上，脸色惨白，却仍徒劳地试图用身体去减缓进水的速度。“队长…林薇…你们……” 他张了张嘴，冰冷的海水立刻灌了进去，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薇被安全带死死勒在唯一还算完好的主控椅上，海水已经淹到了她的胸口。刺骨的寒冷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她面前的屏幕大部分已经黑屏，仅存的几个也布满了雪花和乱码。“所有…所有系统离线…应急电源…也快…”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看着水位无情地上涨，死亡的阴影扼住了她的喉咙。
陈默趴在倾斜得几乎垂直的地板上，大半张脸浸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与身体多处创伤的麻木感交织在一起，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能听到周锐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能听到林薇压抑的呜咽，能听到潜艇结构在恐怖水压下发出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呻吟…以及，海水灌满他耳廓的、隔绝一切的嗡鸣。
结束了么？
重活一世，挣扎、谋划、复仇…最终，还是逃不过葬身深海的结局？甚至…还要连累这些信任他的伙伴，连累那个…他刚刚才明白其心意的女人。
“…清雪…对不起…” 极致的虚弱和冰冷中，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念，摩挲着始终紧握在掌心、那枚光芒黯淡到极致的怀表。表壳上那道狰狞的裂痕，仿佛也映照着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命运。
就在这时——
嗡！！！
他手中的怀表，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强烈到极致的光芒！
那不再是之前温和的蓝光，而是如同超新星爆发般，混合着纯净到极致的湛蓝与一种仿佛来自生命本源的璀璨金色！光芒并非向外扩散照亮黑暗，而是如同一个贪婪的漩涡，以怀表为中心，疯狂地向内收缩、塌陷！
紧接着，一股庞大、精纯、带着灼热温度与某种亘古威严的奇异能量，如同决堤的银河，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速度，顺着那根连接着他与苏清雪灵魂的无形纽带，蛮横地冲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濒临破碎的识海！
“呃啊啊啊——！”
陈默发出一声痛苦与舒爽交织的嘶吼，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然后又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下被强行重塑！原本侵蚀他肩胛骨的、阴冷顽固的深渊能量，在这股灼热而充满生机的洪流面前，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消融、蒸发！灵魂深处那蛛网般的裂痕，也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迅速抚平、弥合！
然而，伴随着力量涌入的，并非只有生机。
还有画面！清晰的、带着血色与泪水的画面，直接烙印在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看到了万里之外，那间冰冷的病房！
苏清雪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生命监护仪发出刺耳欲聋的、象征着生命极限的警报长鸣。她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最后一丝血色，变得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她那头如同海藻般浓密的长发，竟在瞬息间变得灰白、干枯！最让他心胆俱裂的是，他清晰地“看”到，她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之下，一颗散发着柔和蓝金色光芒的、如同缩小版怀表形态的虚影——那是她的“守护者本源核心”——正在剧烈震颤，然后，如同破碎的星辰般，迸射出最后一道照亮寰宇的光芒，随即…彻底黯淡下去！
她在燃烧！燃烧她最后的生命本源！燃烧她作为“守护者”存在的根基！不是为了传递力量，而是…献祭！以她存在的彻底消失为代价，换取他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不！！！清雪！！！停下！！给我停下！！！” 陈默在内心疯狂地咆哮、哀求、怒吼！他试图切断这能量的连接，试图将这股力量逼退回去，但他做不到！怀表如同一个失控的能量枢纽，贪婪地汲取着来自另一端的一切，他只能被动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殆尽！
这种极致的痛苦，远比灵魂撕裂更甚千万倍！
与此同时，已经倾斜超过七十度、大部分结构已然崩溃、即将被万钧海水压成一张铁饼的潜艇外部，异变陡生！
一层薄薄的、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坚韧波动的能量护罩，凭空浮现！这护罩由无数细密的蓝金色光丝交织而成，其上有古老的、与怀表同源的符文若隐若现。它出现的瞬间，那疯狂倒灌的海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却绝对不可侵犯的壁垒，发出了沉闷如雷的轰鸣，涌入的速度骤然减缓了八成以上！
原本发出最后哀鸣、即将断裂的艇身龙骨，被这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强行稳固住，下沉的趋势，被硬生生地止住了！
“这…这是…” 已经准备放弃抵抗、意识模糊的周锐，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层笼罩在破碎舷窗外的神奇光罩，又看向光芒的源头——
陈默不知何时已从水中站起！
他周身笼罩在浓郁的蓝金色光晕之中，原本湿透的衣物瞬间蒸干，破损处在那光芒流转下竟自行修复。他肩膀上那恐怖的伤口已然愈合如初，连疤痕都未曾留下。他原本黯淡的眼眸，此刻深邃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锐利的目光扫过残破的舱室，一股强大而沉稳的气势自然散发，仿佛远古的神只降临在这绝境深渊。
他感受到了体内奔腾的、远超从前的力量，但这力量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沉重到极点的责任。
他看到了周锐腹间依旧在渗血的伤口，看到了林薇苍白惊恐的脸，看到了其他队员在水中挣扎求生的模样。
没有犹豫，他抬起手，指向周锐。一道温和的蓝金色光束从他指尖射出，没入周锐的伤口。周锐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剧痛迅速消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连损耗的体力都在快速恢复！
“队…队长？！” 周锐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声音因震惊而颤抖。
陈默没有解释，目光转向林薇和其他队员，如法炮制。柔和的生命能量如同甘霖，洒落在每一个幸存者身上，修复着他们的伤势，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我们还没死。” 陈默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以及一丝深埋的、源自苏清雪牺牲的悲怆，“清雪…为我们争取了时间。检查受损，统计人员，收集一切可用物资。我们…准备回家。”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手中那枚怀表上。此刻的怀表，光芒内敛，但那股与苏清雪生命相连的温热感…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仿佛悼念般的沉寂。
与此同时，数千公里外，深渊某秘密基地。
K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像，矗立在弥漫着硝烟和电弧焦糊味的指挥室内。他面前那台由超合金铸造、足以抵御小型核爆冲击的主控台，此刻中心位置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边缘泛着融化痕迹的拳印，裂痕蔓延了大半个台面。几台昂贵的辅助终端屏幕漆黑一片，仍冒着缕缕青烟。
空气中，残留着他刚才失控爆发出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深渊能量波动，冰冷而暴戾。
他面前独立的通讯器上，代表最高权限的幽暗光芒刚刚熄灭。元老会那经过多重扭曲、毫无感情的合成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
“…鉴于你的重大失误…暂停调动‘深渊触须’及‘毁灭之环’A级权限…直属特遣队编制削减40%…行动需经‘监察者’Z审核…”
权限剥夺！力量削减！监视居住！
奇耻大辱！
K低垂着头，金属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但他那双电子眼中，猩红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着，数据流混乱不堪，仿佛内部逻辑电路正在承受着过载的冲击。
许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混乱的数据流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极致的、冰冷的、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疯狂。
他走到指挥室最深处，激活了一个采用物理隔绝、能量屏蔽、甚至涉及因果律防护的绝对安全日志系统。
幽蓝的光屏亮起。
他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不稳定的黑色能量电弧，在光屏上缓缓划下痕迹。那不是打字，更像是在铭刻诅咒：
【日志更新：权限深渊-LV9】
【任务‘捕钥’：失败。载体毁灭。‘钥匙’遗失。数据外泄。】
【裁决：权限锁死。力量阉割。监察入驻。耻辱烙印。】
【变量‘陈默’…接触‘源点’…链接‘守护者’…已从‘威胁’升格为‘悖论之癌’…其存在本身，即是对‘方舟’纯净性的亵渎…对所有既定未来的颠覆…】
【结论：常规清除手段…无效且危险。妥协与评估…即是灭亡。】
【新指令（深渊意志代行）：启动‘最终净化协议’…动用‘禁忌选项’…授权码：[数据删除]
【目标优先级重置：‘陈默’（存在不确定性）、‘苏清雪’…定义为‘必须彻底抹除的因果级异常’…清除序列：∞。】
【不惜此身…不计代价…湮灭…全部湮灭…】
写完最后一个扭曲的字符，他猛地将指尖残留的黑色能量狠狠按在光屏上！
“咔嚓！” 光屏应声碎裂，连同其中的日志记录，一同化为最基础的粒子消散。
他转过身，面向空旷而残破的指挥室，用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冷彻骨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下令，声音通过内置通讯传达到每一个残存的深渊单位：
“通告所有‘深渊之子’。”
“锁定目标：瑞士，日内瓦，湖滨疗养中心，顶层特定病房。”
“执行指令：‘冥府叩门’。”
“任务要求：确保目标‘苏清雪’…物理性质彻底消亡。收集其所有生物组织及能量残留。如遇任何抵抗…包括但不限于当地武装、国际势力、乃至…‘观察者’遗留机制…准许使用…‘因果律剥离弹头’。”
“重复…准许使用…‘因果律剥离弹头’。”
命令下达的瞬间，遥远的欧洲大陆地下网络，数个伪装成普通设施的秘密据点中，令人不安的能量开始聚集、涌动。
而在马里斯海沟深处，那层由生命献祭换来的蓝金色光罩之内，陈默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西方，眼神锐利如刀，心中那股因苏清雪生命之火即将熄灭而带来的悸动与不安，骤然提升到了顶点！
他手中的怀表，在那冰冷杀意遥相锁定的刹那，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却充满警告意味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