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坂美琴】
我的世界,正在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被拆解成无数块无法拼凑的碎片。
就在几十分钟前,我还在为了一个用自己的“崩解”换来世界“重置”的笨蛋而愤怒,为了一个背负着一切秘密的白痴而焦躁。而现在,一个更加荒谬、更加触手可及的“异常”,狠狠地撞进了我的现实。
“完了……我把茵蒂克丝一个人忘在家里了……”
当上条当麻说出这句话时,他脸上那种世界末日般的惨白表情,在某种意义上,反而成了将我从那份沉重秘密中暂时抽离出来的、一剂荒诞的镇定剂。
是啊。
茵蒂克丝。
那个娇小的、纯白的、脑子里装着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少女。
那个让佐藤明美下定决心,从“旁观者”踏入地狱的起点。
“你这家伙……!”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拳捶在了他的刺猬头上,力道却远比平时要轻,“现在才想起来吗?!你这个万年不幸的单细胞生物!”
“不幸啊——!”他抱着头,发出了标志性的哀嚎,却立刻拉着我的手腕,向着与大路垂直的、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冲去。“这边是近路!必须赶紧回去才行!”
我没有反抗。
奔跑,或许是现在最好的选择。让风灌满肺叶,让剧烈的心跳覆盖掉那份噬骨的悲伤与无力。
七月的午后,阳光被高楼切割成一条条锋利的金色光带,投射在主干道上。而我们一头扎进的这条小巷,则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背面。光线在这里变得粘稠而昏暗,两侧高耸的、没有任何窗户的建筑外墙,像两面巨大的墓碑,将天空挤压成一条狭长的、令人窒息的缝隙。空气中弥漫着垃圾的微酸和尘土的味道,唯一的声音,是我们两人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
就在这时,江口绘理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她那句平淡的告诫,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中闪过。
“……最近,学园都市里那些偏僻的巷子,发生怪事的频率有点高。自己小心点……”
几乎是本能的,我放慢了脚步,一种没来由的警惕感窜入脑海,然而,跑在前面的那个白痴显然没有察觉到我的变化。
“喂,哔哩哔哩!发什么呆啊!快点……哇!”
就在他回头催促我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我因为一瞬间的分神,没有看清前方的阴影里,正站着一个人。
“砰。”
一声沉闷的、身体与身体碰撞的声音。
我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冲过来,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啊,对不……”
我的道歉,卡在了喉咙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拖拽进了慢动作。
我抬起头。
然后,我看到了。
一张脸。
一张我熟悉到了极点,每天都会在镜子里看到的脸。
茶色的及肩短发,好胜的、微微上扬的眼角,以及那因为缺乏表情而显得有些呆滞的、和我一模一样的瞳孔。她穿着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常盘台中学夏季校服,怀里抱着一个便利店的购物袋,里面似乎是几罐咖啡和猫粮。
唯一的区别是,她的眼神。
我的眼睛里,总是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闪烁着名为“超电磁炮”的骄傲与自信。而她的眼睛,像一潭被抽干了所有情感的、死水般的湖泊。空洞,平静,没有任何光彩。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彻底宕机了。
幻觉?
不。碰撞的触感无比真实。
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恶趣味的整人游戏吗?
“……非常抱歉,姐姐大人。”
在我因为巨大的震惊而失语的时候,那个“我”,率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像一段被设定好的录音。她只是微微地鞠了一躬,然后绕过僵在原地的我,迈开脚步,准备离去。
“等……等等!”
上条当麻的声音比我先一步响起。他脸上的表情,比我好不到哪里去,那是一种见鬼了的、世界观彻底粉碎的惊骇。“你……你是……”
那个女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依旧是那副空洞的表情。她没有回答,只是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紧接着,她像是根本不在意我们似的,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消失在了巷子更深处的黑暗里。
只剩下我和那个白痴,像被施了石化魔法变成雕像,僵在原地。
“……刚刚那个……是什么?”上条当麻的声音在发抖,他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询问。
我没有回答他。
我的身体,在无法抑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恐慌。
军事用克隆人。
一个曾经在我耳边一闪而过,被我当成天方夜谭一样嗤之以鼻的、荒谬的都市传说。
“学园都市正在利用Level 5第三位的dNA,秘密量产军用克隆体……”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哈?别开玩笑了!我的dNA怎么可能那么廉价地被滥用!”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某些无聊之徒为了博眼球而编造的、拙劣的谣言。
但是,刚刚那个……那个无论是外貌、身形、甚至连校服都和我一模一样的存在……
江口绘理的警告,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你!”我猛地抓住上条当麻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把电话拿出来!打给那个金发风纪委员!现在!立刻!”
“啊?哦……哦!”他被我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那个刚刚才存下的、属于江口绘理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哪位?”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江口绘理那没什么干劲的、冷淡的声音。
“是我!上条当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就在刚才!在巷子里!我们……”
“遇到了一个和我……和御坂美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抢过电话,对着听筒大声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那片刻的沉默,却比任何回答都更让我心冷。她没有惊讶,没有困惑。
“……是吗。”江口绘理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像是“果然如此”的了然,“看来,那些在暗地里流传的、不成文的传闻,比我想象的还要接近真相。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撞上。”
“传闻?!”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全部’。”她纠正道,“我只是在处理一些‘非正常’事件的报告时,听到过一些零散的、不成体系的描述。比如‘在深夜的街角看到两个第三位’,‘废弃的工厂里传出少女的声音’之类的。但因为缺乏实质性证据,都被当做目击者的幻觉或谣传处理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分析的意味:“不过,既然连你们都亲眼目睹了……那个‘东西’,看来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日常’的舞台上了。”
“东西”?
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那不是‘东西’!”我愤怒地低吼道,“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会走路,会说话,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
“一个没有自己的人格、被批量生产出来、连名字都没有的‘样本’,和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业制品,在定义上有什么本质区别吗?”江口绘理用一种冰冷到近乎残忍的、陈述事实的语气反问道。
“你这家伙……!”一股电流不受控制地从我身上迸发出来,蓝白色的电弧在手机外壳上“滋滋”作响。
“省点电吧,超电磁炮。”江口绘理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嘲弄,“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是什么,光靠电话是说不清楚的。那涉及到这个城市最深、也最肮脏的‘黑暗’。你们现在在哪?”
“在……在回这个白痴宿舍的路上。”我咬着牙说道。
“很好。在那里等我。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等等!”我叫住了她,那股被她挑起的怒火依旧在我胸中燃烧,“你凭什么用那种语气,去称呼一个和我拥有同样面孔的存在?!你凭什么那么冷酷地……把她定义成‘样本’和‘制品’?!”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江口绘理说出了一句,让我所有愤怒、所有质问,都瞬间凝固在原地的话。
“凭什么?”
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温度。
“你忘了吗,御坂同学?因为我,江口绘理,本身就是一个由‘StUdY’制造出来的、不折不扣的‘人造人’啊。”
“……一个‘制品’,去定义另一个‘制品’。御坂同学,你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