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卧龙河开河了。

那声响,像是把天都撕裂了一般。浑厚的、沉闷的轰鸣从河道深处传来,仿佛有巨兽在冰层下苏醒,用牠厚重的脊梁拱起压在身上的整片冬天。靠山屯的老少们提着心听着这年年都有的动静,却没人像往年那样早早地跑到河岸去看那“文开”还是“武开”的热闹。今年的春天来得邪性,刚进三月,日头就毒得吓人,晒得人脊梁骨发软,可吹过来的风,却还是带着股子阴惨惨的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赵卫国踩着河岸边半化不化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边走。他是三天前刚回到靠山屯的。在省城读了几年书,脚板心都快忘了这黑土地的硬实了。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混杂着冰碴子碎裂后的清冷。远处的河面,巨大的冰块相互挤压、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翻滚着,堆叠着,向下游奔涌。这就是“武开”,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毁灭气息。

“卫国!卫国!”

一个半大小子连滚带爬地从河岸那边冲过来,是邻居马家的小子铁蛋。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河…河里…有…有个人!”

赵卫国心里一咯噔。开河时节捞到顺水漂下来的浮尸,在这片地界不算稀奇,多半是上游哪个想不开的,或是意外落水的。但铁蛋这惊骇过度的样子,显然不是见了寻常物事。

他跟着铁蛋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河汉子转弯的那片浅滩。这里水流相对平缓,堆积的冰块也最多。七八个早到的村民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却没人敢靠得太近。人群自动给赵卫国让开一条缝,他挤进去,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那是一块巨大的、浑浊的冰块,像口透明的棺材,被几块更大的浮冰卡在浅滩边缘。冰晶内部,封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早已褪色、但依稀能辨认出是藏蓝色土布棉袄棉裤的装束,戴着顶破旧的狗皮帽子,看打扮,像是几十年前的款式。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样子。皮肤是一种失血的青白,却毫无寻常尸体浸泡后的浮肿腐败,眉眼鼻唇,清晰得如同熟睡。他甚至称得上面容安详,紧闭的眼睑下,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这绝不是刚死不久的人,更不像是被封在冰层里一个冬天该有的模样。

而最扎眼的,是他腰间紧紧缠绕着的那根绳子。

那不是普通的麻绳或草绳。约莫小指粗细,颜色是一种暗沉得近乎发黑的深红,在浑浊的冰层和男人青白的肤色映衬下,红得触目惊心。绳子在他腰间缠了数圈,打着一个复杂而古怪的结,绳头垂下来,贴着大腿。那绳子看起来湿漉漉的,仿佛刚从血水里捞出来,却又隐隐泛着一种非金非玉的、冰冷的光泽。

“是‘捆仙绳’…”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浓痰音的声音在赵卫国身后响起。

人群再次分开,吴老嘎拄着那根磨得油光水滑的拐棍,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是靠山屯最年长的人,具体多少岁,没人说得清,只知道屯子里最老的老人,小时候见他就是这副满脸沟壑的模样。他穿着厚重的老羊皮袄,头上也戴着顶狗皮帽子,帽檐下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得像冰锥,死死钉在冰中那具男尸腰间的红绳上。

“老嘎叔,啥是捆仙绳?”有人小声问。

吴老嘎没直接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冰块,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

“站…站冰桩…他…他回来了…”

“啥桩?”赵卫国忍不住追问。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初春的河风更刺骨。

吴老嘎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围观的众人,最后落在赵卫国脸上,那眼神里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恍然。“快!捞上来!不能让他就这么漂着!造孽…真是造孽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惊惶。几个胆大的后生在他的连声催促下,终于找来长杆和粗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巨大的冰块拖上了岸。冰块撞击河滩碎石,发出沉闷的响声。人们围着这块人形冰坨,窃窃私语,却没人敢伸手去碰。

最终,还是吴老嘎指挥着,用棉被将冰块裹了,抬到了村口那间早已废弃不用的老仓房里。仓房阴冷,平时堆些杂物,也停放一时无法下葬的棺椁。把这邪门的东西放在那里,似乎是最妥当的安排。

整个过程,赵卫国都参与其中。他的手触碰到那包裹着冰块的棉被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寒意,不是普通的冰冷,而是一种阴湿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寒气,顺着指尖往身上蔓延。

当天夜里,靠山屯就出了怪事。

赵卫国是被他娘絮絮叨叨的嘀咕声吵醒的。天刚蒙蒙亮,他娘正对着灶台上的水缸发愁。

“真是见了鬼了,这缸里咋还结冰了?”

赵卫国披衣下炕,凑过去一看。水缸里,半缸澄清的井水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细密的白色的冰碴子,像是撒了一层粗盐。他伸手进去捞了一把,入手冰寒刺骨,那冰碴子竟不融化,在他掌心保持着细碎的晶体状,捏也捏不碎。

“娘,是不是夜里太冷了?”

“冷个屁!”他娘啐了一口,“灶坑里火都没熄,这屋里啥时候冻过冰?”

赵卫国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起。他快步走出家门,发现屯子里已经炸开了锅。几乎家家户户,无论屋里烧得多暖和,那水缸里,无一例外,都浮着这么一层无法融化的细密冰碴子。有人家连暖瓶里的开水,表面都凝了一层类似的冰晶。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在靠山屯这个小小的村落里蔓延开来。

人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河里的那具冰尸,想起了吴老嘎那惊惧交加的眼神和那句含糊不清的“站冰桩”。

赵卫国去了吴老嘎家。那是一座低矮的土坯房,屋里弥漫着浓烈的旱烟和老人身上特有的衰朽气息。吴老嘎蜷在烧得滚烫的土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依然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老嘎叔,”赵卫国坐在炕沿,给老人递上一卷自家种的旱烟叶子,“那‘站冰桩’,到底是咋回事?那冰里的人,是谁?”

吴老嘎哆嗦着手接过烟,就着炕桌油灯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眼神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其痛苦的回忆。

“那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了…” 他声音沙哑,像破旧的风箱,“对付那些…罪大恶极,又或是犯了河神,引来灾祸的人…”

“咋个处治法?”

“选数九寒天,河面冻得最磁实的时候,”吴老嘎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能穿透时间和风雪,看到那残酷的场景,“在河心最深处,凿开一个冰窟窿。把罪人…用那‘捆仙绳’,反绑了双手,活生生地…坠下去。”

赵卫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

“就…直接淹死?”

“淹死?”吴老嘎惨笑一声,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那倒便宜了!是‘站’!那捆仙绳,一头拴着人,另一头…据说就系在河底的‘龙钉’上。人沉下去,脚触不到底,就这么…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刺骨的冰水里!头顶是重新冻上的冰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屋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那…那能站多久?”

“多久?”吴老嘎的声音带着哭腔,“冰封的河,底下水流虽缓,却冷过阴曹地府!一开始,是冷,刺骨的冷…然后,皮肤开始发麻,失去知觉…血液好像都要冻住…听说,人在下面,意识反而是清醒的,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外到内,一点点被冻成冰坨子…直到最后,心脏停止跳动,魂魄也被那捆仙绳锁住,永世镇在河底,保佑河道安稳,不起冰害…”

赵卫国听得汗毛倒竖。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绝望而痛苦的死法。

“那…河里那个…”

“他叫陈满仓…” 吴老嘎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流下来,“那是…快六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屯子里丢了祭祀河神的三牲,又接连死了好几口子大牲畜…不知怎么,就赖到了外来户陈满仓头上。说他偷了祭品,触怒了河神…当时的老族长,就是…就是我爹…做主,给他判了‘站冰桩’…”

“他…真的偷了?”

吴老嘎猛地摇头,又点头,最后无力地垂下脑袋,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谁…谁说得清呢…也许偷了,也许没偷…那时候,总得有人出来顶这个罪…我…我亲眼看着他被捆上,那捆仙绳,就是那时候系上去的…我亲眼看着他被推下冰窟窿…他最后看我们的眼神…没有恨,空空洞洞的…像是…像是早就认命了…”

“可他的尸体…” 赵卫国追问,“怎么会几十年不腐?怎么会现在浮上来?”

“怨气…是怨气啊!”吴老嘎猛地抓住赵卫国的手,老人的手冰冷得像铁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站冰桩而死的人,魂魄被锁在河底,怨气冲天!那捆仙绳,既是束缚,也是封印!现在绳子还在,人却出来了…这意味着…封印松动了!他的怨魂…回来了!那些水缸里的冰碴子…就是警告!是咒怨!他要报复…报复整个靠山屯!”

仿佛是为了印证吴老嘎的话,接下来的几天,靠山屯被一种更深沉的恐惧笼罩。

白天尚且好些,只是水缸里的冰碴子,无论舀出去多少回,第二天清晨必定会重新出现,而且似乎越来越厚实。井水打上来,也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腥气,和刺骨的寒意。

到了夜晚,怪事才真正开始。

先是夜半时分,靠近卧龙河的人家,总能隐约听到河岸边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湿漉漉的河滩上被一点点拖行。有人大着胆子隔着窗户往外看,却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河岸,和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碎冰。

接着,是屯子里的牲畜。王老六家那头最健壮的耕牛,第二天早上发现倒在牛圈里,半边身子覆盖着一层不化的白霜,接触地面的皮肤,出现了严重的冻伤,仿佛在极寒的环境里躺了半夜。牛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直到被宰杀时,都在凄厉地哀嚎。

更可怕的是梦。

几乎全屯的人,开始不约而同地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幽蓝冰水,冰冷刺骨,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他们悬浮在水中,身体僵硬,动弹不得。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头顶是厚厚的、模糊的冰层,隐约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却无法呼救。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恐惧攥紧了他们的心脏,仿佛能感受到生命和热量正一点点从体内流失,最终彻底凝固成冰。

赵卫国也做了这个梦。每次惊醒,他都浑身冷汗,心脏狂跳,那种濒临冻结的绝望感久久不散。他注意到,梦境的最后,视线下方,总能瞥见一抹暗红色的影子,在水中缓缓飘动——是那根捆仙绳。

恐慌达到了顶点。有人开始收拾细软,想要逃离靠山屯。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凡是试图在夜间离开村子的人,无论走哪条路,最终都会莫名其妙地绕回村口,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将整个靠山屯围了起来。而白天尝试离开的人,则发现卧龙河上游突然涌下大量的浮冰,堵塞了唯一的出路,河水也变得汹涌异常,无法行船。

靠山屯,成了孤岛。

赵卫国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再次找到吴老嘎,老人经过连日的惊吓,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是反复念叨着“捆仙绳…封印…怨气…满月…”

“老嘎叔!”赵卫国用力摇晃着老人的肩膀,“那捆仙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上次说,它既是束缚,也是封印?如果陈满仓的怨魂是因为封印松动才出来的,为什么绳子还在他身上?”

吴老嘎浑浊的眼睛转动了一下,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绳…绳子…捆仙绳,据说是用黑狗血、朱砂和处子眉心血浸泡过的…至阳至刚…它能锁住魂魄,不让其离开尸身,也…也能隔绝怨气,不让其污染河道…是一种…平衡…”

“平衡?”赵卫国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如果绳子是封印,现在尸体脱离河底,封印应该破了才对,为什么怨魂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用水缸冰碴子这种方式警告?还有,绳子如果是为了镇住他,为什么他死后还要用这么厉害的绳子捆着?是不是…这绳子,其实也是在保护着什么?或者说,防止着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似乎触及了吴老嘎内心最深的恐惧。他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赵卫国,嘴唇哆嗦得厉害,却发不出声音。良久,他才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炕上,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祖辈…祖辈传下来的说法…站冰桩而死的人,怨气太盛…若不用捆仙绳锁住,其魂魄不得安息,会化作‘冰魍’…那东西…没有形体,只有一股极寒的怨念…所过之处,生机断绝,万物成冰…比现在…要可怕千百倍…”

赵卫国倒吸一口冷气。所以,捆仙绳的作用,更像是一个保险丝?一方面将陈满仓的魂魄锁在河底,履行“镇守”的职责(无论这职责是多么残忍和不公),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他死后怨气失控,变成更可怕的东西?

现在,尸体脱离了预设的“封印地”——河底,回到了岸上。捆仙绳虽然还在,但那个维持了六十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陈满仓的怨魂正在逐渐挣脱束缚,释放他的力量,进行报复。而如果彻底弄断绳子,或者用错误的方式处理,可能会导致怨魂完全失控,化作那所谓的“冰魍”,带来彻底的毁灭。

“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等死!”赵卫国急切地问。

“满月…”吴老嘎喘息着说,“下一个满月…还有…还有三天。怨气最盛,也是…也是魂魄最不稳定的时候…或许…或许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了结这段因果…”吴老嘎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要么…满足他的怨念…要么…用更强的力量,把他…和他那滔天的怨气,重新封回去…”

“怎么封?需要什么仪式?”

吴老嘎却只是摇头,反复念叨着一些支离破碎的词句:“…认错…血债…当年的…人都死了…绳子…不能断…河神…代价…”

再也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赵卫国心情沉重地离开吴老嘎家。他知道,必须靠自己了。他去了屯里的老文书家,翻找那些积满灰尘的、几十年前的户籍册子和记事簿。在一本页面发黄脆弱的旧账本里,他找到了一些线索。

关于陈满仓的记录很少,只简单写着“外来户,无亲无故,因窃取祭品、触怒河神,经族老会决议,处‘站冰桩’。”落款是当年的族长,吴老嘎的父亲吴占奎。

但在一些更零散的、似乎是私人记录的纸片上,赵卫国发现了端倪。有几张纸记录着某次祭祀后物资的分配,其中提到了三牲的“猪头、羊腿”被族长家取走。时间,正好在陈满仓被指控偷窃祭品的前后。

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一种稚嫩的笔迹写着:“看见吴老大拿走了河神爷的肉,我不敢说。” 纸条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

拼凑起这些碎片,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赵卫国脑中形成。所谓的偷窃祭品,很可能只是一个借口。陈满仓,这个无亲无故的外来户,成了当时族长家某些行为的替罪羊,被用以平息当时可能存在的牲畜死亡(或许只是普通的瘟疫)所带来的恐慌,并以此巩固权威。而吴老嘎,当时作为族长的儿子,很可能知情,甚至目睹了部分真相。他六十年的恐惧,不仅来自于那残酷的刑罚,更来自于内心的负罪感!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和嘈杂声。赵卫国冲出去,只见吴老嘎家方向围了一群人。他挤进去,看到吴老嘎直挺挺地倒在自家院子的水缸旁,手里还握着一个水瓢。水缸里,不再是冰碴子,而是结满了厚厚一层浑浊的、带着血丝的坚冰!吴老嘎的脸上、手上,布满了可怕的青紫色冻疮,他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瞳孔里似乎还倒映着无尽的冰河。他已经没了气息,身体僵硬得像根冰棍。

他是被活活冻死的,在这初春的院子里。

吴老嘎的死,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靠山屯村民紧绷的神经。绝望和疯狂开始蔓延。有人冲到存放冰尸的老仓房,叫嚷着要烧掉那邪门的尸体。赵卫国拼命阻拦。

“不能烧!那捆仙绳还在!烧了可能更糟!”

“那怎么办?等他把我们都冻死吗?!”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红着眼睛吼道,他是屯里有名的混不吝,赵老四。

“下一个满月!还有两天!我们或许有机会平息他的怨气!”赵卫国试图让大家冷静,“我知道当年的事情可能有冤情!”

“冤情?有个屁冤情!老辈子定下的罪,还能有错?他就是个该死的罪人!死了也不安生!” 赵老四根本不听,举起手里的铁锹就要去砸那冰块。

就在这时,那冰层内部,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封在里面的陈满仓的尸体,那原本安详闭合的眼睛,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一条细缝!那缝隙里,没有眼球,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同时,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猛地从冰块表面爆发出来,如同冲击波般扩散开来。仓房内的温度骤降,墙壁、地面瞬间覆盖上一层白霜。赵老四首当其冲,被那寒气一扑,动作瞬间僵住,脸上、手上迅速凝结起冰壳,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眼神凝固在极致的恐惧中。不过几秒钟,他就在众人眼前,变成了一尊覆盖白霜的人形冰雕!

“跑啊!”

人群尖叫着溃散,连滚带爬地逃出老仓房。赵卫国也被那股寒气逼得连连后退,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看着仓房内那具睁开一丝眼缝的冰尸,和旁边保持着攻击姿态的冰雕赵老四,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彻底浸透了他的灵魂。

陈满仓的怨魂,力量正在急剧增强。他已经不再满足于警告了。

满月之夜,终于来临。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俯视着死寂的靠山屯。月光下的卧龙河,泛着惨白的光,河面的浮冰相互撞击,声音空洞而遥远。

整个屯子,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人敢点灯,也没有人敢入睡。只有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和牲畜不安的躁动,显示着这里还有活物。

赵卫国没有待在家里。他独自一人,站在村口的老仓房外。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吴老嘎死了,可能知道当年全部真相的人都已不在。但他找到了那些旧纸片,他知道了陈满仓可能蒙受的冤屈。或许,这就是关键。

他推开仓房那扇结满白霜的木门。里面比外面更冷,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具巨大的冰块依然立在中央,陈满仓青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清晰,那睁开的眼缝里,黑暗仿佛更深了,隐隐有冰蓝色的幽光流转。旁边的赵老四冰雕,保持着永恒的惊恐姿态。

赵卫国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叶。他走到冰块前,缓缓跪了下来。这不是屈服,而是一种姿态,一种对生命,对过往错误的忏悔姿态,尽管那错误并非由他直接造成。

“陈满仓…” 他的声音在死寂寒冷的仓房里显得异常清晰,“我叫赵卫国,是靠山屯赵家的后人。我…知道你可能受了冤屈。”

他拿出那些发黄的纸片,放在冰块前的地上。“我找到了这些…虽然不能完全证明什么,但我知道,当年说你偷祭品的事,可能有假。是当时的族长家…拿走了东西,让你顶了罪。”

冰块没有任何反应,但那刺骨的寒意似乎凝滞了一瞬。

“我知道,这种冤屈,这种痛苦…无法用言语形容。被自己信任的乡邻背叛,被活生生封在冰河之下,承受那种极寒和绝望…六十年…你的怨,你的恨,我…能理解一点点。”

他抬起头,勇敢地迎向那眼缝中的黑暗。“但是,靠山屯的人,不全是当年害你的人。很多是无辜的,他们的祖辈可能也只是愚昧、胆小,不敢站出来说话。还有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放过他们。”

“如果你非要报复…就报复我一个人吧。我是屯里为数不多读过书的年轻人,如果我祖辈也参与了那件事,我代表他们,向你认错!向你这六十年的痛苦认错!”

说着,他俯下身,用最庄重的礼节,对着冰块,磕了三个头。

当他抬起头时,惊讶地发现,冰块表面,那暗红色的捆仙绳,似乎亮了一下,一种温润的、类似血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同时,他感觉到怀里有东西在发烫。他摸出来,是那本记录着陈满仓“罪状”的旧账本。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捆仙绳…至阳至刚…锁魂,也隔绝怨气…平衡…

仪式…了结因果…

吴老嘎含糊提到的“血债”、“认错”、“代价”…

他猛地明白了!

这个仪式,不需要什么复杂的咒语或阵法。它需要的是真相,是忏悔,是血亲后代直面错误的勇气,以及…终结这持续六十年仇恨的“代价”!

他站起身,目光坚定。他搬来几块石头,在冰块前垒成一个简易的祭台。他将那本旧账本放在上面,又拿出从吴老嘎家找到的、可能是当年族长效物的一个铜烟嘴,放在账本旁边。

然后,他解开了自己的棉袄,露出胸膛。月光下,年轻的皮肤冒着丝丝热气。

“陈满仓!当年的错误,由这本记录罪状的账本和族长信物为证!今日,我赵卫国,作为靠山屯的后人,以此血,洗刷部分罪孽!望你能平息怨怒,放下仇恨,魂归安宁!”

说完,他拔出随身携带的、用来防身的短刀,一咬牙,在自己的左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滚烫的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祭台的石头和账本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血液竟没有立刻冻结,反而像灼热的铁水,在冰冷的石面上留下暗红色的印记。

他将淌血的手臂,直接按在了那巨大的冰块上!

“嘶——”

一股剧烈的白气猛地从接触点爆发!赵卫国感觉自己的血液和生命力量,正被冰块疯狂地汲取!极寒顺着手臂蔓延,几乎要冻结他的心脏。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晕厥。

但与此同时,他清晰地看到,冰块内部的陈满仓尸体,那腰间的捆仙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包裹了整个尸体,并且透过冰层,照射出来!冰块发出“咔嚓咔嚓”的巨响,表面出现无数道裂痕!

那睁开的眼缝,在红光中缓缓闭合了。陈满仓青白的脸上,那最后一丝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气息,似乎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死寂的安宁。

捆仙绳上的红光也逐渐暗淡下去,恢复成那种暗沉的红色,但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无光。

“轰隆!”

巨大的冰块彻底碎裂,垮塌下来,变成一地晶莹的碎渣。陈满仓的尸体暴露在空气中,迅速失去了那种栩栩如生的状态,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仿佛六十年的时光一瞬间在他身上流逝。只有那根捆仙绳,依旧紧紧地缠绕在他腰间。

几乎在冰块碎裂的同时,赵卫国清晰地感觉到,笼罩在靠山屯上空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骤然消失了。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以及人家窗户里试探性亮起的灯火。

他虚弱地瘫倒在地,左臂已经彻底失去知觉,覆盖着一层薄冰。他挣扎着看向仓房外,月光依旧清冷,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怖寒意,已经消退。

天快亮时,有胆大的村民循迹找来,发现了昏迷的赵卫国和满地冰渣中那具迅速腐坏的干尸,以及旁边那尊属于赵老四的、真正的人形冰雕。

赵卫国被抬回家,高烧了三天三夜。等他醒来时,才知道,屯里家家户户水缸里的冰碴子,在那个满月之夜后,就彻底融化,再也没有出现。井水也恢复了清甜。试图离开村子的人,也成功走了出去,河面的浮冰奇迹般地消散了。

靠山屯,似乎恢复了正常。

但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赵老四的冰雕,人们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将其融化或敲碎,最后只能连同那具迅速腐烂发臭的陈满仓尸身,一起抬到卧龙河边,深埋进了河滩之下。埋下去的时候,有人似乎听到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冰裂般的叹息。

赵卫国的左臂保住了,但留下了严重的冻伤,每逢阴雨天,就会刺骨地疼痛,仿佛在时刻提醒他那个恐怖的夜晚。他也成了屯里最沉默的人。

屯子里的人,绝口不提那个春天发生的事情,仿佛那只是一场集体噩梦。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靠近过卧龙河那个埋葬秘密的河汉子。祭祀河神的传统,也悄无声息地废止了。

只有夜深人静时,偶尔还能听到卧龙河方向传来隐隐的、冰块碰撞的声响,像是永恒的咒怨,低回在每一个靠山屯人的记忆深处,永不消融。

CC读书推荐阅读:百亿豪门穿兽世,投喂对象抢疯了边疆小卒的逆天崛起以死谢罪?重生后全宗门跪求原谅晚来情谊深二次元之斩神调包后,狼山小公主大杀四方宠爱太多太难选离婚吧,别耽误我泡小鲜肉万界保管员:开局穿梭机被曝光修为尽废后,我被逼退出宗门处处找茬?侯府小姐我不当了婚礼当天,老公朋友圈官宣白月光了穿越古代,我被团宠了瘸腿大师姐带着宗门飞升了海贼:这个海军强到离谱黑神话西游:神佛!吃俺老孙一棍圣子大人没有心我到民国当间谍周易哲学渣了腹黑女后我的诸天无限流,从要你狗命开始气运被夺后,她虐哭宗门所有人医妃归来:重生嫡女杀疯了!断亲单开族谱,柔弱表小姐不好欺神医娘亲一出门,各地大佬追着宠斗罗:穿成唐三姐姐后我封神了长相思之寒柳依依九叔:简化金光咒,晒太阳就变强女神异闻录:书与命运的彼方废材巫女的鬼怪们港综:称霸香江从庙街开始娱乐:息影五年!我的女粉丝全是一线明星?港综:普通道士?随手就是五雷咒超兽武装:轮回者的系统无拘无束游走诸天快穿:病娇反派又被宿主撩迷糊了斗罗:趁雪帝落难,忽悠她做老婆被宗门诬陷后大师姐杀疯了武夫借剑无限之我的金主真难哄爱与租约快穿:满级大佬,在线追夫爱情公寓:我的幸福生活烧火丫鬟嫁东宫:太子,求你疼我薅光系统羊毛后,她飞升了古墓新娘,冥王宠得心慌慌你人皇幡都冒邪气了,还装赘婿?AI说:卷什么?躺平才可能躺赢特种姐妹穿七零,给列强亿点震撼
CC读书搜藏榜:这个宗门大有问题承光集亮剑:团长听我解释,我真是群演穿书:救赎疯批男主后,剧情崩了什么?我和二狗子杀遍了诸天hp:和德拉科相爱相杀的那些年快穿:宿主为远离小黑屋一路狂奔网游之幻兽使一吻定情,总裁的天价影后穿书后踢开男主,抱紧反派大腿重生复仇:我与夫人分天下红色王座圣骑士编年史1961刚刚入职的我获得了系统报告帝君,您的下属又想搞恋爱脑药神,从我不是药神开始蜜之仇九尾灾荒年:娘子有空间,婆家宠上天仙缘无双传晚来情谊深游云惊凤不求长生,只为称帝几度夕阳生HP:救世主今天又在消极怠工我隔着月亮,慢慢回头望火影:岩石巨人吊打高达兔兔生存记夜夜笙歌,公主殿下专宠暗卫白描情书邪修师妹拯救了全宗门赛博朋克:战争步行者插翅难逃,又被疯批世子逮回去了为君倾心绝世冥王妃网游——屠龙巫师八零大佬别虐了,夫人才是白月光美漫:从疯人院毕业后做蝙蝠侠凤朝华快穿之女配咸鱼人生皇女请回家偏执!疯批!真千金是朵黑莲花重生清冷貌美少年练习生后去选秀我在相声社团当团宠千户待嫁幸好正当时重生之千金小姐养成系你已进入选择模式刘一的仙途奇缘反派他每天都想欺师灭祖HP:掠夺者们有被迫害妄想症
CC读书最新小说:遮天之女帝传玫瑰褶皱里的他和他细雨微风全网黑后,她靠沙雕人设爆红名义:人在军阁谁敢动我孙儿同伟当风拂过时庶女的亡者清单我在腾飞年代搞科研证道长生途早点努力,早点躺平残玉证仙途斗罗:帝血弑天四合院:上学?跳级过上好日子快穿:真爱?我来拆拆看复婚?娇娇知青带崽发家忙得很民间灵异合集志恶毒白月光回国,沈爷他却爱疯了何必问仙听懂桌椅板凳后,我成了国家财神幕后导师的养成日志快穿之大佬一出手,渣渣抖三抖!快穿:在影视世界里撩男神惊蛰无人生还鬼灭:为了小忍,把无惨砍成臊子盛世美颜靠苟赢撕碎那个霸总剧本网王:穿越失败,我的系统很抽象监控人:开局一把斧,装备全靠杀快穿:开局既热恋惨死断头台,重生黑莲花屠尽侯府奶娃心声护家宅:我靠剧透挡灾祸我叫陈迪,为三十六条人命负责冷面将军的穿越财神妻绑定密室系统,我靠惊悚值成神了此心安处是御兽嬴天下之恋爱脑当皇帝女帝纪凡人修仙,意外开启了修仙巅峰路燃我以光,化你为雨重生后,疯批大佬跪求我复合穿越我的无敌修炼系统直播之历史名人录在灭世前当神医末世第一出马仙综影视:从甄嬛传开始打破命数绑定交易系统,带老祖宗闯万界我靠无限流满级在恐怖综艺哄绿茶僵约:抱歉,影后抓鬼比演戏更猛岐黄红妆:生物学军医在时空中流浪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