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录事!”陶焕朝门口厉喝。
“属下在!”张录事的身影几乎立刻出现。
“封锁消息!冰窖内外,今日所见所闻,若有半字泄露,按通敌论处!”陶焕的声音带着森然杀意。夭夭的线索重现,这消息一旦走漏,后果不堪设想。
“遵命!已加派心腹把守!”张录事肃然应道。
“备马!我要即刻入宫!”陶焕果断下令。驿卒暴毙涉及贡荔,本就是惊天大案,如今更牵扯到失踪十年的女儿,他必须面圣,争取更大的权限和……时间!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圣——旨——到——!”
一个尖利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冰窖沉重的石门,由远及近,带着不容违逆的皇权威压,滚滚而来!
冰窖内所有人,包括陶焕和崔令仪,脸色瞬间剧变!
沉重的石门被轰然推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狂涌而入,吹得火把疯狂摇曳。当先踏入的,是四名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的金甲卫,面容冷硬如铁铸。随后,一名身着绯红蟒袍、面白无须的内侍监,手持一卷明黄圣旨,在数名小黄门的簇拥下,缓步而入。他细长的眼睛扫过冰窖内血腥狼藉的场景,在驿卒尸体和陶焕崔令仪身上略作停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大理寺卿陶焕,接旨——!”内侍监的声音拖得又尖又长,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陶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撩袍跪地:“臣,陶焕,恭聆圣谕!”崔令仪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也随着丈夫缓缓跪下,素白的衣裙铺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如同一朵被践踏的雪莲。
内侍监展开圣旨,用他那特有的、毫无感情的腔调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岭南贡品‘妃子笑’荔枝,乃上供宗庙、奉养宫闱之珍馐,关乎国体,不容有失!今闻贡荔抵京,押运驿卒竟于大理寺冰窖之内暴毙,实乃骇人听闻,惊动天听!着令大理寺卿陶焕,即刻封存所有贡荔,暂停一切调拨!将此案人证、物证,一应移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陶卿须于三日内,将案卷、涉案人等及贡荔全数移交,不得有误!若有延误或疏漏,致贡荔有损、案情不明,定当严惩不贷!钦此——!”
“臣……领旨……”陶焕的声音低沉,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掩盖了他眼中瞬间爆裂的惊怒与寒意!
“三司会审!移交案卷!封存贡荔!三日!”
这圣旨,如同数道冰冷的枷锁,瞬间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移交?将包含着夭夭桃木符和红线线索的关键物证,将可能指向女儿下落的唯一希望,拱手交给三司那群各怀心思、甚至可能暗藏鬼蜮的官员?!让他们在冗长的程序和相互掣肘中,将线索拖黄、甚至……毁灭?!
绝不可能!
崔令仪跪在他身侧,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她能感觉到丈夫身体里压抑的、即将爆发的火山!她也同样感受到了这圣旨背后透出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有人不想让他们查下去!有人想捂住这个案子!夭夭的线索……危在旦夕!
内侍监将圣旨合拢,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陶焕,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陶大人,接旨吧。皇命紧急,还望大人莫要耽搁,即刻办理移交事宜。”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验尸台,扫过仵作手中尚未清理完的证物盘。
陶焕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只是那双眼眸深处,寒光凛冽,深不见底。他双手高举过头顶:“臣,谨遵圣谕。” 他接过了那卷沉重的、带着皇家威压的明黄卷轴。
内侍监满意地点点头,带着金甲卫和小黄门,如同来时一般,无声而威严地退出了冰窖。沉重的石门再次关闭,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却将一股更深的、来自权力顶峰的寒意,死死地锁在了这方寸之地。
冰窖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仵作压抑的呼吸声。
陶焕依旧保持着跪姿,双手捧着那卷圣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寒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妻子崔令仪同样冰冷决绝的脸上。
他将圣旨随意地丢给一旁的张录事,仿佛那只是一块碍事的破布。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冰窖中:
“张录事。”
“属下在!”
“将驿卒尸体,”陶焕的目光扫过那具冰冷的躯壳,“以及他胃中所有未消化之物,包括那截红线,单独存放于大理寺最隐秘的冰室!除我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格杀勿论!”
“是!”
“所有关于此案的验尸格目、现场勘察记录,”陶焕的目光转向仵作和负责记录的吏员,“即刻誊录一份副本,正本按圣旨要求准备移交。副本……送入我书房暗格。”
“是!”
“关于青皮荔枝来源、驿卒行踪、以及……十年前元宵灯市变脸艺人及‘荔枝美人灯’的所有调查,”陶焕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转入地下!用最隐秘的渠道!启用‘灰雀’!”(暗示大理寺秘密情报网)
“属下明白!”
“至于这贡荔……”陶焕的目光投向冰晶中那些依旧鲜红欲滴的“妃子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圣旨说要‘封存’?好!给我封!用最厚的冰!派最‘忠心’的人守着!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
一条条命令,清晰、冷酷,带着对那道圣旨赤裸裸的阳奉阴违!张录事等人心头剧震,却无一人敢有丝毫质疑,凛然领命。
最后,陶焕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崔令仪身上。无需言语,崔令仪已然起身,素白的衣裙沾着污渍,却无损她此刻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锋芒。她迎上丈夫的目光,眼中再无一丝彷徨,只剩下破釜沉舟的默契与同赴刀山的决然。
“府中影卫,”崔令仪的声音如同寒冰相击,“会像影子一样,盯住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所有经手此案的人!任何风吹草动,任何试图湮灭线索的手……都给我剁下来!”
陶焕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走到妻子面前,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战友般的紧握。两人的手都冰冷,却同样坚定有力。
“三司会审?”陶焕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眼中寒芒如星,“那就让他们审!审那些表面上的东西!至于这冰窖里藏着的血,这符片上刻着的名,这红线里缠着的魂……”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在冰窖之中,带着斩断一切阻碍的决绝:
“我陶焕的女儿,我们自己找!”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崔令仪紧握着他的手,感受着那传递过来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力量。她抬起头,望着冰窖厚重的穹顶,仿佛要穿透这层层阻碍,望向那未知的、可能囚禁着她女儿的地方。
“夭夭……”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白发在火光映照下如雪如霜,“等着娘!这一次,娘就是踏着血路,也要把你抢回来!”
冰窖之外,神京的雪,下得更大了。一场由皇家意志与父母执念交织而成的风暴,已然在无声中,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