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夭夭失踪前三天,元宵节新衣刚做好时。她给夭夭试穿那件桃红小袄,小丫头臭美地在铜镜前转圈,结果被小袄内襟缝口处一根粗糙的线头勾住了头发。她当时还笑着嗔怪绣娘不够仔细,亲手用随身的小银剪,小心翼翼地将那根勾出来的、颜色稍显突兀的桃红色粗棉线剪断了,只留下一个极小的线头茬口……
那根线……那根夭夭新袄内襟上的桃红色粗棉线!颜色、质地……与眼前这截从死者胃中取出的红线残段,何其相似?!
“啊——!” 一声短促到几乎失声的惊喘,从崔令仪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她猛地捂住嘴,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眼中却爆发出比刚才看到桃木符时更加骇人、更加确信的光芒!
不是相似!这极有可能……就是同一根线!来自夭夭失踪时穿的那件桃红小袄!
十年追寻,迷雾重重。此刻,一块染血的桃木符,一截胃中的红线残段,如同两道撕裂黑暗的惊电,将“夭夭”这个名字,与眼前这桩诡异的贡荔命案,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冰窖之中,大理寺卿陶焕与其妻崔令仪的目光再次交汇。这一次,空气中再无悲泣,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伐之气,以及那比万年玄冰更加坚硬的、找到女儿的决绝信念!
线索已现,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无间地狱,他们都将以身为炬,焚出一条通向女儿的血路!
有线索就有了希望。
陶焕小字文晦,幼时夜读油灯常晦暗不明,母取“晦中求明”之意,号守拙斋主人(自嘲寒门子弟在世家林立朝堂中唯有守拙)。陶焕性格外冷内热,因出身寒微养成审慎寡言习惯,洞察力极强。陶焕左手掌心有幼时采荔枝被枝杈贯穿的旧疤,握笔时微显狰狞。陶焕现为大理寺卿,出身岭南道端州寒门, 祖辈为荔枝园佃农,幼时家贫,父战死沙场获抚恤金方得读书。端州盛产“妃子笑”荔枝,童年常攀树摘果,熟知岭南草木毒性。擅长: 刑狱推演, 岭南毒理; 袖中刀术(少年时为护荔枝园与山匪搏命所创,刀藏袖内,出招诡谲)。大厉元年状元,适逢新帝登基,重用年轻人才,陶焕补缺大理寺丞,因成绩卓然,大厉五年升大理寺卿。
陶焕妻子崔氏名崔令仪,取自“令仪令色”,小字,琼琚(出自《诗经》“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暗合荔枝别名“离支”。崔氏出身河东道绛州崔氏嫡支,将门虎女,族中女子皆习剑术,陪嫁匣中藏一柄精钢软剑“雪练”。崔氏性格明艳刚烈如荔枝红裳,诗书剑术俱佳,婚后收敛锋芒协理陶府,因女儿失踪一夜白发,从此素衣佩夭夭留下的桃木簪。
他们的女儿陶灼(小字夭夭)出生时值惊蛰,府中百年桃树忽绽第一枝花苞,陶焕脱口诵《桃夭》性格肖似其母幼时,八岁能辨七种荔枝品类,擅摹父亲笔迹,常偷戴母亲剑穗,以竹枝仿剑舞,笑称要做“大理寺女少卿”。大厉九年元宵, 丫鬟春棠(原崔氏剑婢,因伤转内院)带其逛灯市, 夭夭被“荔枝美人灯”吸引,挤入人群追看变脸艺人, 春棠回头付钱买糖画,再转身时人已不见,仅拾到半块被踩碎的桃花糯米糕(陶府特有)。
……
那截不足半寸、沾满污秽的桃红色粗棉线,在仵作手中的银盘里,微弱地反射着冰窖跳动的火光。它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微小烙印,死死烙在崔令仪的瞳孔深处。
“夭夭……夭夭的小袄……” 她喃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若非陶焕紧握着她的手臂,几乎要瘫软下去。那件她亲手挑选料子、看着绣娘一针一线缝制的桃红小袄,夭夭穿着它像初绽的桃花精灵在元宵灯市上欢笑蹦跳的画面,与此刻这根从冰冷尸体胃袋里翻出的、代表着她可能遭遇不测的残酷线索,形成了毁灭性的对比。希望与绝望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疯狂翻搅,几乎要将她撕裂。
陶焕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掌心那道旧疤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紫红色。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截刺目的红线上移开,转向仵作,声音冷硬如铁,压下了喉头的腥甜:“仔细清理!用最细的银针,剥离所有附着物!我要知道,除了这线头,是否还有其他不属于荔枝和胃液的异物!哪怕是一粒沙子,一缕不属于他的毛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
“是,大人!”仵作额头渗出冷汗,动作愈发小心翼翼。
陶焕的目光再次落回妻子惨白如纸的脸上。他能感受到她手臂上传来的、如同濒死鸟儿般的剧烈痉挛。“令仪,”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我。”
崔令仪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在他脸上。她看到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楚,但更看到了那痛楚之下燃烧的、如同地心熔岩般炽烈的决心。
“这根线,是物证,是线索,不是判决!”陶焕一字一顿,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劈开她眼中弥漫的绝望,“它出现在这里,恰恰证明,有人接触过夭夭,或者…接触过她的东西!距离我们找到她,更近了!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我们也要抓住!”
“抓住……”崔令仪重复着,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一种玉石俱焚的狠戾。对!抓住!抓住所有胆敢伤害她女儿的人,将他们挫骨扬灰!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带着腐臭的空气刺入肺腑,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挣脱陶焕的扶持,站直身体,尽管双腿依旧发软,但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折断的青竹。她再次伸手入怀,隔着衣料紧紧攥住那块染血的桃木符,仿佛从中汲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