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
清晨,天色依旧阴沉,连绵的秋雨暂时停歇,但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压在城市上空,空气中弥漫着湿冷和压抑的气息。赵猛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胡茬凌乱,整个人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焦躁不安的猛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在烟雾缭绕的烧烤摊前,老司机王老五那张被酒精和恐惧扭曲的脸,以及那些断断续续、却石破天惊的叙述——
异常沉重的箱子、骷髅头标志、消毒水混合腐烂的气味、如同巨大钟表般的嘀嗒声、还有那个隐藏在云岭三县交界深处、废弃林场看守站的交接点……
每回忆一次,他的脊背就窜起一股新的寒意。昌荣物流,周永福,他们运输的绝不是什么普通走私品,极可能是涉及生物、化学甚至放射性的高危物资!这条线索的价值,巨大到足以掀翻整个棋盘!
但同时,那条突如其来的警告短信——“老司机酒驾,容易翻沟里”——也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时刻抵在他的喉间。对方知道他接触了王老五,知道他们谈了话,甚至可能知道谈话的大致内容!这种无孔不入的监视感,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需要王老五!需要他更详细、更确凿的证词,需要他指认那个废弃看守站的具体位置,甚至需要他将来出庭作证!王老五是撬开整个黑箱的关键支点!
天刚蒙蒙亮,他就用加密线路联系了最信任的部下,部署了对王老五的秘密保护性监控。要求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确保王老五的人身安全,并为接下来的正式询问做准备。他打算今天上午就亲自带队,再去一趟那个汽修厂,以更正式、更安全的方式,把王老五接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猛坐立不安,每隔几分钟就看一次表。派去的人应该就位了,怎么还没消息反馈?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终于,办公桌上的内部保密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赵猛一把抓起听筒:“怎么样?”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是他派去负责此行动的心腹干将小陈的声音,但此刻,那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慌和挫败:
“猛…猛哥!人…人不见了!”
“什么?!”赵猛的心猛地一沉,霍然起身,“什么叫不见了?!不是让你们盯住吗?!”
“我们天没亮就到了!汽修厂还没开门,我们就守在附近所有的路口和视线死角!”小陈语速极快,带着焦急,“一直没看到王老五出来!等到汽修厂开门了,我们的人进去借口找人打听事,旁敲侧击地问了厂里其他人…他们说…说王老五昨天后半夜就被他以前物流公司的老板派人接走了!说是…说是老板念旧情,请他出去旅游散心几天!”
以前物流公司的老板?!
周永福?!
赵猛的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
“旅游?!去哪里旅游?!什么时候回来?!谁来接的?!车牌号多少?!”他一连串地急声追问,每一个问题都像冰锥一样刺出。
“问了!厂里人也说不清楚,就说来了两个看起来挺体面的人,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说是昌荣公司的领导,王老五接了个电话,就乐呵呵地跟着走了,还跟工友炫耀说老板带他去享福了…”小陈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具体去哪,什么时候回,没人知道!电话!对了,电话!打他手机,从凌晨开始就一直…关机!彻底联系不上!”
关机!旅游!周永福派人接走!
所有的信息碎片在赵猛脑海中瞬间爆炸、拼接,勾勒出一个清晰而恐怖的真相!
这绝不是巧合!这绝不是什么念旧情的旅游!
这是灭口!是清理!是人间蒸发!
对方在他眼皮子底下,抢先一步,将他最关键、最脆弱的证人,直接掳走了!那条警告短信,不是恐吓,而是行动预告!
“混蛋!!!”赵猛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然巨响!桌上的茶杯震得跳了起来,茶水四溅!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瞬间布满骇人的血丝,滔天的怒火和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对着电话怒吼:“查!立刻给我查!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牌!所有出城路口的监控!火车站!汽车站!机场!动用一切资源!就算把h省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找到!!”
“是!猛哥!”小陈被他的暴怒吓了一跳,连忙应声。
电话挂断。赵猛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办公室里疯狂地踱步,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如牛。恐惧和愤怒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王老五落在周永福那种人手里,下场可想而知!他不仅可能失去唯一的线索,更可能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
不行!绝不能放弃!
他猛地抓起外套,冲出门去,他要亲自去指挥排查!他要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
整个刑侦总队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技侦支队全员出动,开始疯狂调取王老五家附近、汽修厂周边、以及所有主要交通干道的海量监控录像。排查人员拿着根据汽修厂工人模糊描述绘制的嫌疑车辆和人员画像,开始进行大规模摸排。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高度紧张中飞速流逝。
一份份初步排查报告迅速汇总到赵猛这里,但每一条都像一盆冷水,浇在他的心头。
——王老五家附近的几个关键监控探头,在案发时间段,均因“线路老化”或“设备故障”而处于离线状态,没有任何有效记录。
——汽修厂工人描述的黑色轿车车型普通(类似老款奥迪A6),颜色常见,无法提供准确车牌号,排查难度极大。
——对周永福及其名下公司、关联人员的所有公开及秘密监控显示,周永福本人及其核心手下,昨夜至今晨没有任何异常外出或聚集行为,表现如常。那辆所谓的“公司车辆”和“接人人员”,完全查不到与昌荣或周永福的直接关联。
——王老五的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是在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大型十字路口,之后便再无任何踪迹。技术定位显示,手机电池可能被物理拆除或手机被彻底销毁。
——对火车站、长途汽车站、机场的实名制购票及安检记录进行紧急排查,未发现王老五的出行记录。
——所有出城高速路口的监控录像排查完毕,未发现符合描述的车辆载有符合王老五体貌特征的人员。
一条条消息,如同冰冷的锁链,一层层地缠绕上来,将赵猛的心越勒越紧,几乎窒息。
对手的行动,专业、精准、且毫无痕迹!
用的车辆和人员无法追踪,所有可能暴露的监控恰到好处地“失效”,目标人物的电子痕迹被彻底抹除,甚至没有使用任何需要实名验证的公共交通…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黑社会灭口,这完全是专业情报机构或特种部队才会采用的“清洗”手段!
巨大的无力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赵猛淹没。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才站稳。
完了…王老五…恐怕已经…
就在他几乎要陷入绝望的深渊时,技侦支队那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微弱的、似乎毫无价值的信息——
一名负责筛查王老五家附近公共电话亭(虽然大部分已废弃,但仍有极少数残留)通话记录的队员,在案发时间段前后,发现了一个从某个废弃电话亭拨出的、通话时间极短(不足15秒) 的号码。
这个号码,并非打给王老五的手机,而是打给了王老五邻居家的座机(王老五自家没有座机)。而接电话的,恰好是王老五本人(他有时会去邻居家蹭电话用)。
这个号码,是唯一的、没有被完全抹去的联系点!
“查这个号码!立刻!马上!”赵猛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嘶哑着嗓子吼道!
技侦人员立刻行动,动用最高权限查询该号码的注册信息。
结果很快出来,却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那是一个无需实名登记的、预付费的太空卡号码!而且,在打完那个电话后,这张卡就立刻被注销了,再无任何使用记录!
又是一条死路!
对手的谨慎和反侦察能力,达到了令人绝望的程度!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看赵猛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和铁青的脸色。
赵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示着他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失败了。彻底失败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线索,在他面前被硬生生掐断、蒸发。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任何凶残的歹徒都要令人痛苦和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片沮丧的下属,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他的命令,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坚持。
下属们默默点头,继续埋头工作,但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赵猛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他需要静一静。他需要重新思考。
对方如此迅捷、如此专业地清理掉王老五,恰恰证明了他昨晚透露的信息极度致命!证明云岭那个废弃的林场看守站,绝对是一个核心的秘密节点!
王老五消失了,但那个地点,不会消失!
那里,或许还残留着无法抹去的证据!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冒险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云岭!立刻!马上!赶在对方可能对那个地点也进行“清理”之前!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开始筹划这次绝密行动时——
他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而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的号码。
赵猛的心猛地一跳!这个时候?陌生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短信。
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他的天灵盖!
“老司机去了他该去的地方。赵总队,云岭路滑,注意安全。”
轰——!!!
赵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对方…不仅知道王老五的失踪!甚至…精准地预测到了他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他们…一直在看着他!甚至…就在他身边?!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冰与火的交织,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目光骇然地扫视着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黑暗中隐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