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十年前的井
槐树村村委是一栋贴着马赛克的三层小楼,门口为人民服务的金字已经脱落了一半。会议室里,李宁指着电脑屏幕:查赵大虎背景时,发现二十年前村里有过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
屏幕上是一则泛黄的报纸电子版,日期显示2003年7月15日,标题是《槐树村一女子深夜投井自尽》,配图正是林远在赵家看到的那口井。
死者孙义芳,32岁,丈夫早逝,独自抚养三岁女儿。李宁继续道,报道称她因精神失常投井,但有村民匿名反映死前曾与村委发生冲突。
什么冲突?
土地纠纷。孙家两亩地被划为村建设用地,补偿款一直没到位。孙义芳多次上访,死前一天还去市里递了材料。
林远想起香炉里那张烧剩的照片:有孙义芳的照片吗?
李宁调出一张档案照——清秀的瓜子脸,大眼睛里透着倔强。虽然只有半张脸,但足以确认就是香炉里被烧毁的那张照片上的人。
女儿后来去哪了?
资料显示被远方亲戚收养了,之后就没有记录。李宁滑动鼠标,但最奇怪的是这个——当年负责处理孙义芳案的民警,三个月后车祸身亡;村主任五年后脑溢血去世;现在赵大虎也...
也死于非命。林远接上她的话,当年村委还有谁?
会计马富贵和民兵连长张建军,都还健在,住在村里。
林远思索片刻:查一下孙义芳的女儿,看能不能找到现在的下落。另外,把香炉和那半张照片送去检验,特别是上面的指纹和字迹。
走出村委,林远决定去看看那口已经被填平的井。老槐树在村西头,树干粗得要三人合抱,树冠如云,投下一片阴凉。井口早已用水泥封死,周围杂草丛生,但依稀能看出曾经有人经常来此的痕迹——几束干枯的野花整齐地摆在井沿上,旁边的小香炉里积满了雨水。
警察同志也对这口井感兴趣?
林远回头,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年轻女子站在不远处。她约莫二十出头,皮肤白皙,长发及腰,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明亮,与档案照片上孙义芳的眼睛如出一辙。
你是?
孙淼,民俗学博士生。女子微笑着走近,来村里做田野调查,正好碰上这起...事件。
林远注意到她说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对命案感兴趣?
对当地的信仰习俗更感兴趣。孙淼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血咒,林队长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你认识我?
坊城市刑侦大队长,破获过多起大案。孙淼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做过功课。
林远审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赵大虎的死,你怎么看?
因果报应吧。孙淼望向老槐树,村里人都说,二十年前有个女人在这口井里许下毒誓,现在誓言应验了。
你相信这种说法?
作为学者,我只记录现象。孙淼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字迹,但作为人...我相信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林远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孙小姐刚来村里?
三天前到的,住在村口的招待所。孙淼合上笔记本,如果林队长对本地民俗有兴趣,随时可以找我聊聊。我对草药和...毒物也略有研究。
她转身离开,白裙子在风中轻轻摆动,像一抹游魂。林远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村道拐角。
回到临时办案点——村小学的一间空教室,陈璐带来了尸检初步结果。
没有常见毒物反应,但死者肝脏和神经系统有严重损伤,符合某种生物碱中毒特征。陈璐推了推眼镜,最奇怪的是尸体上的红色斑点,不是淤血,更像是...从内部渗出的色素。
能确定是什么毒吗?
需要进一步化验,但怀疑是某种植物毒素,可能来自乌头类或曼陀罗。陈璐顿了顿,这类毒素在高剂量下可以导致心律失常和呼吸麻痹,死者面带笑容是因为面部肌肉痉挛。
张诚匆匆进来:林队,查了村里的监控,昨晚确实有个白裙子女子去过赵家,但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奇怪的是...他调出手机上的照片,你看这个背影。
照片上的女子身形修长,白裙飘飘,与林远在槐树下遇到的孙淼几乎一模一样。
孙淼说她来村里三天了,林远思索着,查查她的底细,特别是与孙义芳的关系。
李宁的发现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户籍系统中,孙义芳的女儿原名叫赵小芳,被收养后改名孙淼,由远房表亲带到了外省。但系统里没有孙淼成年后的照片,目前的户籍状态显示为。
年龄对得上,今年正好23岁。李宁指着屏幕,但奇怪的是,这个孙淼去年还在一所北方大学读书,而招待所登记的身份信息显示我们的孙淼是南方大学的博士生。
两个孙淼?张诚皱眉。
或者有人冒用身份。林远想起那双与孙义芳神似的眼睛,查一下南方大学是否真有这个民俗学博士生。
傍晚时分,林远再次来到村口招待所。老板娘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对警察的到来显得既紧张又兴奋。
那姑娘可安静了,整天不是看书就是出去转悠。她领着林远上二楼,昨晚好像是出去过,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没注意。
孙淼的房间整洁得近乎苛刻——床铺平整,书桌上一摞笔记本按大小排列,窗台上放着几个小陶罐,贴着、等标签。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一幅工笔画,画的正是村西头那口老井,井边站着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
林队长这是要搜查我的房间?孙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手里捧着一束野花,白裙子上沾着几片草叶,像是刚从野外回来。
例行询问。林远出示了一张赵大虎与井边合影的老照片,认识这些人吗?
孙淼放下花束,仔细看了看:赵大虎,还有...应该是当年的村委成员?我研究过村里的历史。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林远突然问道。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孙淼缓缓抬头,那双大眼睛直视林远:孙义芳。我想您已经查到了。
所以你回来是为了...
学术研究。孙淼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我对母亲的事当然感兴趣,但这与赵大虎的死无关。昨晚我在招待所整理笔记,老板娘可以作证。
林远注意到她说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一个旧伤疤——形状像是被什么咬过的痕迹。
这是什么伤?
小时候被狗咬的。孙淼拉下袖子遮住伤疤,林队长,如果您怀疑我,大可以申请搜查令。但现在,我想休息了。
走出招待所,林远的手机响了。是陈璐:林队,香炉上的字迹鉴定出来了——与孙义芳当年的上访材料笔迹相同,但墨迹是新的。
什么意思?
有人最近模仿孙义芳的笔迹写了那些字。陈璐的声音带着困惑,更奇怪的是,香灰里检测出一种罕见的草药成分,与死者体内的毒素可能同源。
林远回头看向招待所的窗户,孙淼的身影映在窗帘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夜色中的槐树村安静得可怕,只有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二十年前那口井中传来的,永不平息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