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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公馆的檀木座钟敲过十一下时,书房里的空气已经稠得像浸了水的棉絮。陈山攥着黄铜烛台的手指骨节泛白,烛台上那支术士亲赠的“养魂烛”烧得正稳,橘红色的火苗外层裹着一圈极淡的青雾,将他指间的纹路映得忽明忽暗,那纹路里藏着经年累月的雪茄渍,此刻却被青雾染得发蓝,像冻住的血。

三天前那个穿黑袍的术士踏进门时,陈家公馆的檀香都压不住他身上的霉味。那人枯槁的手指捏着这支养魂烛,烛身泛着蜡黄,烛芯是青黑色的,像埋在土里捂烂的棉线。“陈老板,”术士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朽木,“这烛是小鬼的眼,也是你的命。午夜十二点前必须换支新的续上,烛灭一次,替死鬼便来一次,三次烛灭,魂归地府,再无替身。”

陈山当时正摩挲着腕上的翡翠手串,那手串是他花八百万从拍卖行拍来的,绿得能滴出水。他瞥了眼术士黑袍下摆露出的破洞,嘴角勾出一丝轻蔑:“先生开个价,只要能让我这单跨国生意成了,多少钱我都给。”术士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手指凉得像冰,指甲缝里还嵌着泥:“钱买不来命。记着,烛灭时,别回头看。”

他当时只当是江湖把戏,直到昨晚。

昨晚是保姆刘妈值夜,负责换烛的时辰她却蹲在厨房拣菜。老太太眼神不好,老花镜滑到鼻尖,手里的菠菜叶被掐得稀碎。厨房的石英钟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时,她才猛地想起书房的烛火,慌得连围裙都没解就往楼上跑。木质楼梯被她踩得“咯吱”响,像是有人在暗处跟着她。推开门时,书房里的青雾已经散了,养魂烛烧到了底,烛芯上的火星“噗”地灭了,只留下一缕极细的青烟,绕着烛台打了个圈,钻进了墙缝。

刘妈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膝盖磕在红木地板上,疼得她眼泪直掉。她连夜跪在书房门口磕头,额头磕出了血印,直到天快亮时,才被管家老周发现。陈山被吵醒时,烛台上的余温还没散,他盯着刘妈额头上的血印,骂了句“封建迷信”,却在今早接到公司电话时,手里的紫砂壶“哐当”砸在地板上,紫砂碎片溅到脚背,他却没发觉出疼。

电话里是秘书小张带着哭腔的声音:“陈总……张总他……他死在办公室了。”

陈山赶到公司时,顶层办公室已经围满了人。保洁员王婶瘫在走廊里,手里的拖把还在滴水,脸色白得像纸。“我推门时,就看见张总趴在桌上……”她的声音发颤,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后脑勺对着门,脖子……脖子像是被人拧过,转了个圈……”

办公室的实木门虚掩着,一股腥甜的气味从里面飘出来。陈山推开门,胃里猛地一阵翻涌,张元趴在紫檀木办公桌上,深蓝色的西装外套皱巴巴的,领口沾着血渍。他的头竟真的转了180度,脸朝着门的方向,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水晶吊灯,像是临死前正盯着什么从上面爬下来。脖颈处的皮肤被扯得发亮,骨头断裂的地方凸起一个骇人的包,血顺着桌面往下流,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已经凝固成了黑红色,像打翻的墨汁。

张元是他的发小,一起从摆地摊做到跨国公司,昨天还在酒桌上拍着他的肩膀说:“山子,这单生意成了,咱们就退休去马尔代夫钓鱼。”可现在,那个鲜活的人,成了一具姿势诡异的尸体。陈山盯着张元瞳孔里的吊灯,突然觉得那吊灯晃得厉害,像是有东西挂在上面,正顺着电线往下爬。

“老板,茶凉了。”管家老周端着新沏的龙井进来,打断了陈山的思绪。书房里的养魂烛已经重新点燃,青雾比昨晚更浓,裹着烛火晃来晃去,像是有东西在雾里挣扎。老周见他脸色难看,声音压得极低:“警局那边……用不用打点?张总的死因太怪了,法医说……说脖子是被人硬生生拧断的,可办公室里没留下任何指纹。”

陈山猛地回神,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筋:“不用,让他们查,查不出东西的。”他瞥了眼墙上的座钟,十一点半,烛火已经烧到了三分之二,青雾里隐约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像有虫在烛芯里爬。老周见他盯着烛火发怔,又说:“刘妈今早已经走了,收拾东西时手都在抖,说……说听见书房里有小孩哭。”

“走就走。”陈山喉结滚了滚,伸手想去碰烛火,指尖刚靠近就被一股寒意逼退,那火苗看着暖,却透着刺骨的冷,像是冰窖里捂热的鬼火。他想起术士说的“替死鬼”,张元是第一个,那第二个会是谁?司机老李?管家老周?还是……他那个在国外读高中的独女陈念?

念儿上周还给他打视频电话,笑着说想买最新款的包包。陈山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顿了半天,终究没拨通那个号码,他不敢说,怕吓着女儿,更怕自己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不该有的声音。

座钟的指针一点点挪向十二点,每走一下,陈山的心跳就漏半拍。他亲自将新蜡烛摆在烛台旁,指尖沾了烛泪,黏糊糊的像凝固的血。十一点五十五分,他盯着火苗,连眼睛都不敢眨,那青雾里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小小的一团,蜷缩着,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那影子似乎在动,一点点往烛火边缘挪,像是想爬出来。

突然,书房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明明是关死的实木窗,锁扣还是他今早亲自检查过的,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推开,一股阴风卷着夜露灌进来,吹得书桌上的文件哗啦啦响。烛火猛地晃了晃,青雾瞬间散开,露出烛芯上一点微弱的火星。陈山惊叫着去挡,手还没碰到烛台,火星就“噗”地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书房。

陈山的呼吸骤然停滞,他能感觉到那股阴风还在吹,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像是张元办公室里的味道。青雾散了,可那“沙沙”声更响了,像是有东西正从烛台爬下来,顺着桌腿往他脚边游。他摸出打火机,“咔哒”按了半天,火苗刚窜起来,就被又一阵阴风吹灭。桌腿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像是有人用指甲刮着木头,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像是在倒计时。

“谁?!”陈山的声音发颤,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的手在桌上乱摸,摸到了一把拆信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没有回应,只有那刮木头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跌跌撞撞地摸向门口,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楼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陈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拉开门,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下,楼梯扶手泛着冷光。他扶着扶手往下跑,脚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与那刮木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某种诡异的伴奏。

一楼客厅空无一人,只有茶几上的玻璃杯倒在地上,碎片散了一地。那“咚”的声音是从车库方向传来的。陈山攥着拆信刀,一步步走向车库,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车库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他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车库里的灯亮着,惨白的光线下,他看见司机老李蜷缩在黑色奔驰的后座上,四肢拧成一个奇怪的弧度,膝盖顶着下巴,胳膊抱着腿,像个胎儿似的缩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脸憋得青紫,眼睛圆睁着,瞳孔里映着车库天花板上的通风口,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像是在死前看见了什么让他满足的东西。

老李的手指还搭在车门把手上,指甲缝里沾着一点青黑色的东西,像是烛灰。车窗碎了一块,玻璃碎片散在座位上,沾着几滴已经凝固的血。陈山走到车旁,腿一软差点栽倒,老李的四肢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弯的,骨头断裂的地方凸起,衣服被撑得变形,能清晰地看见皮下狰狞的轮廓。

“老板,您怎么在这儿?”管家老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陈山吓得差点跳起来。老周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束照在老李的尸体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李……李师傅他……”

陈山没说话,只是盯着老李的尸体,后背一阵发凉。第一次烛灭,张元死了,头转了180度;第二次烛灭,老李死了,四肢蜷缩成胎儿状;那第三次呢?第三次烛灭,死的会是他吗?

他立刻让人去查那个术士的下落,可三天前接术士来的临时司机说,那人下了陈家公馆的车就往后山走,走得飞快,黑袍下摆扫过路边的草,连个脚印都没留下。陈山坐在书房里,盯着那支重新点燃的养魂烛,青雾里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小小的一团,似乎长大了些,隐约能看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透过烛火盯着他。

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百鸟朝凤图》,是他去年花三百万拍来的。此刻,那幅画的角落似乎在发黑,像是被潮气浸过,黑色的痕迹一点点蔓延,像是有东西在画里爬。陈山盯着那发黑的地方,突然觉得那痕迹的形状很熟悉,像是……像是小孩的手印。

他想起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他的妻子苏婉怀二胎时难产,在医院躺了三天三夜,最后医生抱着一个浑身发紫的男婴出来,摇着头说:“陈先生,对不起,孩子没保住。”苏婉当时哭得昏死过去,他站在走廊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心里没有一丝难过,只有烦躁,这个孩子耽误了他谈生意的时间。

后来,算命的说那孩子是讨债鬼,生下来就带着怨气,让他赶紧埋了,别带回家,更别立碑。他当时听了,就让司机老李把孩子埋在后山的乱葬岗,连件衣服都没给穿。老李回来时,脸色很难看,说埋的时候听见孩子哭了一声,陈山却骂他胡说八道,还扣了他半个月的工资。

难道……术士养的小鬼,就是他那个夭折的儿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养魂烛的火苗突然晃了晃。青雾猛地浓了,那小小的影子突然直立起来,踮着脚,像是在够书桌上的翡翠手串。陈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把抓过手串,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翡翠贴着掌心,却压不住心里的恐慌。

今晚是第三晚。

陈山找来了最好的防风灯,德国进口的,玻璃罩厚得能挡住十级狂风。他把养魂烛放在防风灯里,又在灯外裹了三层浸过朱砂的棉布,棉布上还缝着道士画的黄符。书房里摆满了开过光的护身符,从观音像到佛珠,再到桃木剑,几乎把整个书架都摆满了。老周劝他去酒店住一晚,找几个保镖守着,他却摇了摇头,术士说过,烛火不能离开陈家公馆,否则小鬼会立刻找他索命,连替死鬼都不会有。

十一点,陈山坐在烛台前,手里攥着桃木剑,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裤子上,洇出一小片湿痕。防风灯里的烛火很稳,青雾被罩在玻璃罩里,那小小的影子在雾里晃来晃去,像是在跳舞。他盯着影子,忽然觉得那影子的轮廓很清晰,红肚兜、圆脑袋,还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红肚兜,是苏婉生前给未出生的孩子绣的,上面还绣着一个“陈”字。苏婉去世后,他就把那肚兜扔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盯着防风灯里的影子,突然发现那影子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小小的、圆圆的,像是……像是他埋孩子时,掉在乱葬岗的翡翠纽扣。那纽扣是他西装上的,埋孩子时不小心蹭掉了,他当时嫌脏,没捡。

十一点半,玻璃罩上突然凝起一层白霜,白霜越来越厚,渐渐遮住了里面的烛火。陈山伸手去擦,指尖刚碰到玻璃,就被一股寒意冻得缩回手,那玻璃凉得像冰,仿佛里面装的不是烛火,而是寒冬的风雪。

青雾在玻璃罩里翻腾,那小小的影子突然加快了动作,在雾里转圈,转得越来越快,像是在发怒。陈山听见“沙沙”声越来越响,像是有无数只虫在爬,从玻璃罩里钻出来,顺着桌腿爬向他的脚边。

他的脚腕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像是有人用手抓住了他的脚踝。陈山猛地低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地板。可那冰凉的触感还在,越来越紧,像是有指甲在掐他的皮肤。

十一点五十分,玻璃罩里的烛火突然从橘红变成了惨白,白得像纸,青雾瞬间变成了黑色,像墨汁一样在玻璃罩里蔓延。那小小的影子在黑雾里变得清晰,那是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孩,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脸白得像纸,没有眉毛,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瞳孔。他正趴在玻璃罩上,小小的手贴着玻璃,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的光,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和草屑。

陈山吓得浑身发抖,桃木剑“哐当”掉在地上。那小孩似乎听见了声音,缓缓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他的嘴很小,嘴唇是青紫色的,牙齿尖尖的,像小刀子一样。

突然,防风灯里的烛火猛地拔高,黑雾瞬间炸开,那小孩竟然从玻璃罩里钻了出来!明明是实心的玻璃,他却像穿过一层水似的,轻飘飘地落在书桌上。他的脚没沾桌面,就那么悬在半空,裙摆一样的红肚兜在无风的书房里轻轻飘动,像是有风吹过。

“你……你是谁?”陈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连呼吸都觉得疼。他想往后退,却发现身体像被钉在椅子上,动不了分毫,脚腕上的冰凉触感越来越紧,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抓他。

那小孩没说话,只是伸出手,青黑色的指甲离陈山的喉咙越来越近。陈山能看见他指甲上的泥土,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霉味,像是从土里刚挖出来的。他的脸凑近了,黑洞洞的眼睛里映出陈山惊恐的脸,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露出两排尖尖的牙。

“爸爸。”

细若蚊蚋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在陈山的耳边。陈山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声音,他在哪里听过?

五年前,老李埋孩子回来,说听见孩子哭了一声,当时他没在意,可现在,这个声音,和那个哭声一模一样!

“爸爸,你把我埋在山里,好冷啊。”小孩又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没有眼泪,只有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山里有虫子,咬得我好疼。”

陈山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愧疚。他想起苏婉怀二胎时,每天摸着肚子说:“宝宝,等你出生了,妈妈给你绣最好看的红肚兜。”想起自己当时不耐烦的眼神,想起把孩子扔给老李时的冷漠,想起这五年来,苏婉临终前还在问:“我们的儿子,埋在哪里了?”

他当时骗她说,埋在了风景好的公墓里,立了碑。

“我找了你五年,爸爸。”小孩的手已经碰到了陈山的喉咙,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术士说,只要烛灭三次,你就会来陪我了。”

陈山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见小孩的指甲一点点插进他的喉咙,青黑色的指甲带着泥土的气息,刺穿皮肤,划破血管,血液顺着指甲往下流,滴在衣服上,黏糊糊的,像五年前那支没烧完的蜡烛。

“咚——咚——咚——”

座钟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第一声刚落,防风灯里的烛火“噗”地灭了。

黑暗里,陈山听见自己喉咙被刺穿的声音,像扎破一只灌满水的皮囊,“噗嗤”一声,温热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衬衫领口,又渗进羊毛马甲的纤维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想抬手去捂,胳膊却像灌了铅似的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穿红肚兜的小孩将指甲从他喉咙里抽出来,指尖挂着的血珠滴在书桌上,溅在那支烧剩半截的养魂烛烛泪里,瞬间融成一小团发黑的印记。

“爸爸,你的血好暖。”小孩的声音还是细若蚊蚋,却带着一丝满足的喟叹。他飘到陈山面前,黑洞洞的眼睛凑近,像是在打量一件终于到手的玩具。陈山的视线开始模糊,他能看见小孩红肚兜上绣着的“陈”字,针脚歪歪扭扭,是苏婉怀着孕时,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针一线绣的,那时她的手已经有些肿,绣一会儿就要揉一揉腰,却总笑着说:“这是给咱们儿子的,得绣得牢实些。”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当初竟然连让这件肚兜披在孩子身上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当第二声钟声悠然响起时,陈山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灼热感从他的脖颈处传来。这并不是血液的温度,而是一种仿佛被烈焰灼烧般的剧痛,犹如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的皮肤下游走。

他想要放声呼喊,以缓解这难以忍受的痛楚,但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仿佛他的声带已经被彻底撕裂。鲜血和唾沫混合在一起,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淌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膝盖上,形成一滩暗红色的污迹。

就在这时,他惊恐地看到那个小孩缓缓地伸出了另一只手。那只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指甲尖锐而修长,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只见那小孩用那青黑色的指甲,轻轻地在他的脖颈上划过,就如同在弹奏一件脆弱的乐器。

然而,这看似轻柔的一触,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陈山的皮肤在指甲尖经过的地方,竟然开始剧烈地扭曲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拧转着。他的脖颈上,原本平滑的肌肤此刻变得凹凸不平,狰狞可怖,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开来。

“张叔叔的头转过来时,也是这样疼吗?”小孩歪着头,语气里带着天真的疑惑。陈山的瞳孔猛地收缩——张元!张元的头被拧成180度,原来是他干的!他想瞪着小孩,眼皮却越来越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一点点向后转,颈椎发出“咯吱咯吱”的断裂声,像是老旧的木门在风中摇晃。

疼,钻心的疼。陈山的眼泪混着血沫往下掉,他想起张元昨天在酒桌上拍着他的肩膀说“退休去钓鱼”时的笑容,想起自己为了生意兴隆,连朋友的命都能当作筹码,一股浓重的悔意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三声钟声落下的瞬间,他的头终于彻底转了180度,后脑勺对着前方,脸朝着身后的墙壁。他能看见墙上挂着的《百鸟朝凤图》,那幅画的角落已经完全发黑,黑色的痕迹蔓延成一个小小的手印,正一点点往画中央爬。而他的四肢,不知何时开始蜷缩,膝盖不受控制地往胸口顶,胳膊像藤蔓似的缠上腿,每动一下,骨头就发出“咔嚓”的断裂声——那是老李死时的姿势,胎儿状,像是想重新钻回母体,却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

“这样,你就和张叔叔、李叔叔一样了。”小孩轻飘飘地飞到他身后,宛如幽灵一般,让人毛骨悚然。他那小小的手如同没有重量一般,轻轻地拍了拍陈山蜷缩着的膝盖,仿佛在安慰他,又仿佛在宣判他的命运。

陈山的意识在这一瞬间彻底被黑暗吞噬,他的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绝望。然而,在他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景象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小孩慢慢地飘回到防风灯旁,那盏防风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温暖。小孩的小手抓起那支已经烧剩的养魂烛烛芯,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嚼了嚼。烛芯在他的口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

随着小孩咀嚼的动作,青黑色的烛灰从他的嘴角溢出,那诡异的颜色与他苍白的小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后,小孩的身影开始渐渐变淡,就像清晨的雾气一样,慢慢地钻进了墙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没有了小孩的存在,也没有了任何声音。只有座钟的指针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那单调的声音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滴答”都像是在为这场持续了三夜的死亡倒计时画上最后的句号,宣告着陈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黑夜逐渐被黎明的曙光所吞噬。终于,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天蒙蒙亮了起来。

管家老周端着精心准备的早餐,脚步有些迟疑地走到书房门前。昨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因为他总觉得书房里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在寂静的夜晚却显得格外清晰。然而,陈山之前特意嘱咐过,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绝对不允许靠近书房一步。

老周站在门口,内心十分纠结。他一方面担心书房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另一方面又不敢违背陈山的命令。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决定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一探究竟。

就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一股浓烈的腥甜气味混杂着陈旧的霉味如同一股洪流般猛地向老周扑来。这股突如其来的味道让他猝不及防,手中的托盘不由自主地“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托盘里的粥碗瞬间碎裂,白花花的米粒和锋利的瓷片四处飞溅,散落一地。

老周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立在门口,双眼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书桌后的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陈山像一具尸体般趴在书桌上,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他的头部竟然不可思议地转动了整整 180 度,使得他的脸直接面对着门口的方向,而他的眼睛却依然睁着,空洞无神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瞳孔中清晰地映照出了天花板上的吊灯,仿佛那吊灯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所见到的景象。这种景象与张元死时如出一辙,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不仅如此,陈山的四肢也蜷缩成一团,膝盖紧紧地顶着下巴,胳膊则紧紧地抱住双腿,整个身体就像一个被无情丢弃的胎儿一般。这种姿势与老李的死亡姿势毫无二致,仿佛是一种可怕的巧合。

而在陈山的喉咙处,赫然有五个细小的血洞,鲜血已经凝固成黑红色,顺着桌腿缓缓流淌而下。这些血液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刚好漫过昨晚那支新蜡烛的烛底,形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防风灯的玻璃罩静静地倒扣在桌上,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那里面的养魂烛已经燃尽,只剩下一截青黑色的烛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生命。而在烛芯上,还沾着几根细小的、像是胎发的东西,它们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

玻璃罩上的白霜还没有融化,霜面上清晰地印着一个小小的手印。这个手印五指分明,仿佛是一个孩子的手轻轻按在上面。而在指甲尖的位置,有五个发黑的点,像是被什么东西染过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老周站在原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牙齿也因为恐惧而咯咯作响。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可怕的念头,想要转身逃跑,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书桌,突然,他的视线被陈山摊开的手掌吸引住了。在陈山的手掌心里,紧紧攥着半枚翡翠纽扣。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陈山让老李去埋一个孩子,老李在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自己西装上的这枚纽扣,还特意提了一句。然而,陈山却大骂他多事,让他不要再说起这件事。

老板……老板!老周的声音变得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他跌跌撞撞地扑向书桌,想要伸手去探一探陈山的鼻息,看看他是否还活着。当他的手指刚刚靠近陈山的鼻子时,一股冰凉的触感突然袭来,这并不是陈山的体温,而是从桌腿后面传来的。

他像触电般猛地回过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桌腿旁的地板。在那昏暗的角落里,一件小小的红肚兜静静地躺着,仿佛被时间遗忘。

这件红肚兜的布料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变得脆弱易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灰烬。肚兜上绣着的“陈”字,原本应该是鲜艳的红色,如今却被鲜血浸染得发黑,透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而在肚兜的边缘,还沾着几根从泥土里带出的草屑,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的遭遇。

更引人注目的是,肚兜的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小的银锁片。银锁片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上面刻着两三字——陈念安。

那是苏婉给夭折的儿子起的名字,念安,念你平安。这简单的两个字,包含了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深切的期望和祝福。然而,陈山却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名字,他甚至从未问过孩子叫什么。

老周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突然汹涌而出。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五年前那个雨夜的情景。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在一片黑暗和寒冷之中。老李埋完孩子回来,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衣服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滩水渍。他像一个孤独的幽灵一样,默默地蹲在厨房门口,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抽烟。

烟雾在他周围弥漫,与雨水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层朦胧的雾气。老周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老李,你怎么了?”

老李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声音沙哑地说:“老周,我埋的时候,给孩子裹了件旧棉袄,还把老板掉的纽扣放他手里了……那孩子太小了,太可怜了。”

老周听了,心中一阵酸楚。他安慰老李道:“老板也是为了生意,你别多想。”然而,此刻他才明白,这句话是多么的无力和苍白。

现在想来,他们都错了。错在以为钱能压过一切,错在以为冷漠能掩盖愧疚,错在以为有些债,能靠着别人的命来还。

老周哆哆嗦嗦地捡起那件红肚兜,布料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抱着肚兜,跌坐在地上,目光落在书房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是苏婉生前用来装孩子衣物的,里面还放着一双绣着虎头的小鞋,和一块没绣完的百家被。

不知何时,书房的窗户又开了,清晨的风灌进来,吹得书桌上的黄符哗哗作响,墙上的《百鸟朝凤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画轴摔断,画纸从中间裂开,露出后面的墙,墙上竟有一个小小的黑洞,像是被什么东西钻出来的,黑洞里渗出一丝青黑色的雾气,缓缓飘向陈山的尸体,绕着他蜷缩的身体打了个圈,然后钻进了他喉咙的血洞里。

老周被吓得浑身发抖,紧闭双眼,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可怕的黑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那黑洞竟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墙上只剩下那幅《百鸟朝凤图》,原本精美的画纸此刻却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就像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撕裂开来一样。而在裂口处,原本鲜艳的色彩也渐渐变得发黑,仿佛被一股邪恶的力量侵蚀了。

老周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因为恐惧而有些摇晃。他不敢再看那幅画,踉跄着脚步,缓缓走出了书房。

公馆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清晨的阳光透过门缝洒了进来,照亮了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这明亮的阳光却无法驱散客厅里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老周的目光落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一个小小的布包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个布包。

当他打开布包时,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升起——里面放着的,竟然是那支术士当初带来的养魂烛烛台!

黄铜制成的烛台上,沾满了一层厚厚的青黑色烛泪,这些烛泪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仿佛是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沉淀。而在烛泪之中,还嵌着几根细小的头发,这些头发和陈山喉咙里那截烛芯上的一模一样!

老周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没有让烛台掉落在地上。

突然,他注意到布包的底部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翻过来,果然,在布包的底部,压着一张泛黄的纸。

这张纸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的边缘都有些磨损,看起来像是被人反复折叠过。纸上用炭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就像是小孩子写的一样:“爸爸,我等你好久了。”

老周把布包和红肚兜一起抱在怀里,一步步往后山走。后山的乱葬岗长满了野草,五年前老李埋孩子的地方,此刻长出了一片青黑色的草,草叶上挂着露珠,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蹲下来,用手扒开泥土,泥土里露出一小块布料,是他当年让老李给孩子裹的旧棉袄。

他把烛台、红肚兜、布包一起埋进土里,又培上土,堆成一个小小的土堆。没有墓碑,没有名字,只有那片青黑色的草,在风里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小孩的笑声,又像是哭声。

埋完后,老周坐在土堆旁,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老板,李师傅,张总……是老周对不起你们。这债,终究是要还的。”

风从后山吹过来,带着泥土的气息,吹得老周的头发乱了。他抬头看向陈家公馆的方向,那栋豪华的宅子此刻像一座冰冷的坟墓,静静地立在山脚下,窗户紧闭,门也关了,像是从未有人住过。

后来,陈家公馆真的空了。公司因为没人打理,很快就破产了,陈山的独女陈念从国外回来,只匆匆处理了父亲的后事,就带着苏婉的遗物离开了这座城市,再也没回来过。有人说,她离开时,手里攥着一块小小的银锁片,上面刻着“陈念安”三个字,哭得撕心裂肺。

公馆里的东西被搬空后,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和满墙的灰尘。附近的居民说,每到午夜十二点,就能看见公馆书房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弱的青火,像一支燃烧的蜡烛,晃啊晃,晃啊晃。还能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书,又像是小孩在爬。

有胆子大的年轻人,想进去探险,可刚推开门,就被一股浓重的霉味呛了出来,还听见里面传来小孩的笑声,细细的,像针一样扎在耳朵里。有人说,他看见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孩,趴在书房的书桌上,手里拿着一支蜡烛,正对着空气说话:“爸爸,你看,烛火没灭哦。”

再后来,没人敢靠近陈家公馆了,连路过的人都要绕着走。只有后山那片青黑色的草,每年春天都会长得更茂盛,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说:“爸爸,我不冷了。”

而那支被老周埋在土里的黄铜烛台,不知何时,竟从土里冒了出来,烛台上还沾着青黑色的烛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有路过的樵夫看见过,说那烛台上,偶尔会坐着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孩,手里拿着半枚翡翠纽扣,正低头把玩,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声音细细的,飘在风里,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直到那个特别寒冷的冬天,一场罕见的大雪降临,整个后山都被厚厚的积雪所掩埋。那片曾经郁郁葱葱的草地,如今已完全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下,仿佛被大自然无情地吞噬了。

陈家公馆也未能幸免,它同样被积雪覆盖,远远望去,宛如一座巨大的白色坟墓,静静地矗立在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中。那座公馆原本是如此的庄严和宏伟,如今却在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凉和孤寂。

自那场大雪之后,那点青火便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沙沙”的声音,也如同被这场大雪一同埋葬了一般,从此销声匿迹。人们开始纷纷猜测,那小孩究竟去了哪里?是终于等到了爸爸的陪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吗?还是那笔债终于还清,怨气散尽,他得以安息呢?

然而,只有老周心里清楚真正的答案。每年的清明节,他都会默默地前往后山,来到那片青黑色的草旁。他会小心翼翼地放上一支蜡烛,然后轻轻地将它点燃。那微弱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曳着,仿佛是那小孩的灵魂在诉说着什么。

老周会静静地坐在一旁,凝视着那支蜡烛,看着它一点一点地燃烧,直到天明。而那烛火,从来都不会熄灭。因为老周总会在十二点前,准时换上一支新的蜡烛,让那点微弱的光芒继续延续下去。

这已经成为了老周每年清明节的固定仪式,他用这种方式,默默地守护着那个小孩的灵魂,也守护着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轻声说道:“念安,别怕,这烛火不会灭掉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能穿透黑暗,给人带来一丝安心。

然而,风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吹来,那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晃着,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吹灭。但令人惊奇的是,尽管火苗不断地晃动,却始终没有熄灭,反而在风中裹着一层极淡的青雾,宛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呵护着。

老周静静地坐在土堆旁,凝视着那微弱的烛火,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他的目光穿过烛光,似乎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有些债,终究是要有人记得的,只有这样,才能还清。老周心中默默地想着,他知道,这烛火不仅仅是为了照亮眼前的黑暗,更是为了纪念那些无法忘却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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