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奶奶压抑的哭声和远处其他病患家属的嘈杂声。
“那个老陈呢?”方一凡的声音冷得像冰。
“跑了。”方圆苦笑,“昨天爸发现联系不上人,去那个项目地址一看,早就人去楼空。所谓的‘政府批文’全是伪造的。爸当时就站不稳了,我接到电话赶过去时,他已经脸色发青……今天早上就……”
奶奶又大哭起来:“都怪我啊……我要是多拦着点……要是我那天不让他出门……老头子啊……你要是有事,我也不活了……”
方圆紧紧搂住母亲,自己的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
这个一向乐观豁达的男人,此刻哭得像孩子。
童文洁靠在墙上,无声地流泪。
乔英子走过去,轻轻抱住婆婆,给她一点支撑。
方一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哭成一团的家人,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看着门上方那盏刺眼的“抢救中”红灯,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噩梦。
他想吼,想骂,想质问爷爷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把那点钱看得比命还重要。
可话到嘴边,又全部咽了回去。
他能怪谁呢?怪爷爷固执?怪骗子可恶?还是怪自己,明明那么有钱,却没能让爷爷真正安心,没能让他明白,孙子根本不在乎那点钱,在乎的只是他健康平安地活着?
“方一凡。”乔英子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很凉,但她的眼神很坚定。那眼神在说: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方一凡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走廊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奶奶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变成压抑的抽泣。方圆坐在她身边,一手搂着母亲,一手撑着额头,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童文洁和乔英子并排坐着,两个女人都红着眼眶,却努力保持着镇定。童文洁时不时看向抢救室的门,又看看儿子,眼神里满是担忧。
方一凡靠在墙上,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画面:小时候爷爷驮着他逛庙会,少年时爷爷教他下棋,高中时爷爷看到他考上清华时欣慰的笑容,婚礼上爷爷穿着唐装精神矍铄的模样……
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如昨,每一个笑容都温暖如初。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突然就要失去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
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拉到下巴,脸上满是疲惫。他的目光在走廊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方圆身上。
“方济行家属?”
四个人同时站起来,快步围上去。
医生的表情很沉重,他摘下口罩,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开口:“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七个字。
轻飘飘的七个字。
却像七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奶奶瞪大眼睛,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她的眼睛一翻,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妈!”
“奶奶!”
方圆和方一凡同时伸手扶住她。奶奶已经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如纸。
“医生!医生!我妈晕倒了!”方圆急声大喊。
刚刚出来的医生连忙上前检查,同时对走廊里喊:“护士!推床!有家属晕厥!”
一阵混乱。护士推着移动床跑过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奶奶抬上去。医生快速检查了瞳孔和心跳:“急性应激反应,送观察室!家属跟一个过来!”
“我去!”方圆毫不犹豫地说,跟着移动床快步离开。
走廊里瞬间只剩下三个人:方一凡,童文洁,乔英子。
还有那个刚刚宣布噩耗的医生。
方一凡呆呆地站着,像是没听懂医生的话。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医生,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童文洁瘫坐在长椅上,默默叹气、
乔英子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伸手扶住方一凡的手臂,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患者是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梗塞面积太大,虽然我们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但心脏功能已经严重衰竭。”
医生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残忍,“送来的时候其实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我们真的尽力了,请节哀。”
方一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我……我能看看他吗?”
医生点点头:“可以。但要做好心理准备,患者身上还连着一些仪器,样子可能……”
“没关系。”方一凡打断他,“我要看看我爷爷。”
医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丝同情:“跟我来吧。只能进去一个人,时间不能太长。”
方一凡转头看向乔英子。
乔英子红着眼眶,用力点点头:“你去吧,我陪妈在这里。”
方一凡跟着医生走进抢救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抢救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正中央的抢救床上,爷爷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白色的单子,只露出苍老的面容。他的眼睛闭着,表情很平静,像是睡着了。只是脸色是那种不正常的灰白,嘴唇发紫。
各种管线和电极贴片还连在他身上,但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已经是一条平直的红线。
方一凡一步一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在床边停下,低头看着爷爷。
这个陪了他二十多年的老人,这个他以为会看着他孩子出生、长大的老人,现在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摸着他的头说“凡凡长大了”。
方一凡伸出手,轻轻握住爷爷的手。那手已经冰冷,皮肤松驰,布满老年斑。他记得这双手曾经多么有力——小时候抱他,牵他过马路,教他写毛笔字。
“爷爷……”他低声唤道,声音哽咽,“你怎么这么傻啊……那点钱算什么……你孙子有的是钱……你为什么要在乎那些……”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用你还……那钱本来就是你的……你为什么不信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压抑的呜咽,“你答应过我的……要看着我的孩子出生……要教他下棋……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医生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见过太多生死离别,但每一次,都会为这人世间最深的亲情而动容。
良久,方一凡才抬起头。他擦干眼泪,俯身在爷爷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爷爷,你放心走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奶奶我会照顾好,爸妈我会照顾好。你在那边,不用再为钱发愁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等我以后去了,再好好陪你下棋。”
他最后看了爷爷一眼,将那面容深深印在心里。然后转身,对医生点点头:“谢谢您。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