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窥探的视线,像一根扎进皮肉里的倒刺,不致命,却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令人烦躁的恶意。
龙夭夭沿着河岸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步伐不紧不慢,姿态闲适得像个踏青的富家小姐。她时而弯腰,捡起一块形状别致的鹅卵石在手中抛玩;时而驻足,看着河里几尾被灵气吸引而来的小鱼追逐嬉戏。阳光落在她身上,为她那身华贵的衣袍和绝色的容颜镀上一层柔光,美好得不似凡人。
然而,在她那双灿金色的瞳孔深处,却映着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她突破后的灵识,如同一面无远弗届的水镜,清晰地照见了百里之外那个狼狈的身影。墨千魂像一只惊弓之鸟,时而潜入山涧,时而藏于密林,用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隐匿法门,小心翼翼地吊在她的身后。
他自以为是高明的猎手,殊不知,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怨毒、贪婪与不甘的气息,在龙夭夭如今的感知中,简直比黑夜里的篝火还要醒目。
真可怜。
龙夭-夭把玩着手中的鹅卵石,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曾经的宗门天骄,如今却成了这副见不得光的模样。她甚至能隔着百里之遥,“看”到他眼中那份压抑不住的狂热,以及在狂热之下,更深切的恐惧。
他想要她体内的灵脉之心,也想要她的始龙血脉。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龙夭-夭感到愤怒,反而让她心底那股因“被动行善”而积郁的烦闷,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
她正愁着该如何开启下一段伟大的灭世征程,这个“老朋友”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一个活生生的、充满了怨毒与贪婪的魔修,可比一只没有灵智的水怪,要好用得多,也有趣得多。
她将手中的鹅卵石随手一抛,石子在清澈的河面上打出一连串漂亮的水漂,惊散了那群小鱼。
游戏,该开始了。
龙夭-夭不再沿着河岸前行,而是拐了个弯,朝着内陆一座荒凉的山脉走去。她的步伐依旧轻快,甚至还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那曲调空灵又诡异,在寂静的山野间回荡。
她要去的地方,名为“白骨寺”。
这是她从搜刮来的地图上看到的一处地名。标注语焉不详,只说曾是邪修据点,后被正道剿灭,怨气冲天,寻常人畜不敢靠近。
一个杀人埋尸的绝佳场所。
随着她一步步深入,周遭的景致也开始发生变化。生机盎然的绿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枯败的灰黄。树木的枝干变得扭曲,虬结着伸向天空,像一只只挣扎的鬼手。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冰冷而潮湿。
百里之外,墨千魂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看到龙夭夭改变了方向,正朝着那片在地图上被标记为“凶地”的区域走去。
她要去那里做什么?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难道是她突破之后境界不稳,需要寻找一处阴煞之地,用以调和体内过于刚猛的龙力?
这个猜测,让墨千魂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若是如此,那便是天赐良机!调和能量之时,最忌打扰,也是修士最虚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他眼中的贪婪之火烧得更旺了,但长久以来的逃亡生涯让他保持了最后的谨慎。他没有贸然跟进,而是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块真正的顽石,更加耐心地蛰伏、等待。
龙夭夭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她踏入了白骨寺的范围。这里没有围墙,只有几座倾颓的石塔,半截埋在土里,上面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地上随处可见森白的枯骨,不知是人是兽,被风雨侵蚀得失去了棱角。
一座破败的主殿,孤零零地立在山坳的尽头。殿门早已不知所踪,黑洞洞的入口像是巨兽张开的嘴,不断吞吐着阴冷的气息。
龙夭-夭信步走了进去。
殿内蛛网遍布,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正中央的佛像倒塌了一半,那泥塑的佛陀脸上,慈悲的笑容早已剥落,只剩下一种诡异的空洞。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气,如水银般充斥着整个空间,让光线都显得昏暗扭曲。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这里是能侵蚀道心的不祥之地。但对于一心想搞破坏的龙夭夭来说,这里的空气,简直清新得令人愉悦。
她走到那尊残破的佛像前,伸出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基座上轻轻划过,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迹。她的动作看似随意,指尖却有一缕微不可察的暗金色龙力,悄无声息地渗入基座,与这整座大殿的地脉怨气,连接在了一起。
她没有布置什么精妙的阵法。
对付墨千魂,还用不着那么麻烦。她要做的,只是给这潭积攒了数百年的怨气死水,添上一把火。
做完这一切,龙夭-夭似乎有些“疲惫”了。她走到大殿一角,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蒲团,盘膝坐下,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收敛了周身所有的气息,甚至连那层厚实的功德金光,都变得黯淡了许多。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突破、急需巩固修为的修士,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环境之中。
这个姿态,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一个对黑暗中那只贪婪苍蝇的,致命邀请。
山林间的墨千魂,在看到这一幕时,浑身的血液都几乎沸腾了。
她果然是在巩固修为!
她竟然真的如此托大,在这种地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开始入定了!
是了,她一路高歌猛进,从未有过真正的败绩,早已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性子。她定然以为,自己已经甩掉了所有追踪者。
墨千魂的眼中,恐惧与谨慎终于被彻底烧穿,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他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极淡的虚影,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朝着白骨寺的主殿滑去。
他像一条潜行在阴影中的毒蛇,每一步都计算得精准无比,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近了,更近了。
他已经能看到殿内那个盘膝而坐的绝美身影,能闻到空气中属于她的、那股清甜又霸道的龙气。
就是现在!
墨千魂的身形在殿门口骤然停住,双手飞速结印。一柄漆黑如墨、缭绕着丝丝黑气的小剑,在他掌心浮现。这并非实体,而是他耗费心神,以自身魔元凝聚的“戮神刺”,专伤神魂。
他要一击必杀!
就在他催动戮神刺,准备发出这致命一击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脚下的土地,毫无征兆地变得柔软,如同沼泽。一股庞大而阴冷的吸力从地底传来,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双脚。
墨千魂心中大惊,想也不想就要抽身暴退。
可已经晚了。
“嗡——”
整座大殿猛地一震,那尊残破的佛像眼中,骤然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殿内积郁了数百年的怨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尽数点燃,化作无数张扭曲哀嚎的人脸,从四面八方,朝着墨千魂疯狂扑来!
这些怨魂并非实体,却带着刺骨的阴寒,直接穿透了他的护体魔气,侵入他的识海。
“啊——!”
墨千魂发出一声惨叫,只觉得脑袋像是要被无数根钢针刺穿,眼前幻象丛生。他仿佛看到了无数被虐杀的冤魂,看到了被正道修士斩于剑下的邪修,他们的痛苦、绝望、憎恨,如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陷阱!”
剧痛之中,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不是什么巧合,这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他强忍着神魂的撕裂之痛,疯狂催动魔元,想要挣脱脚下的束缚。然而,那些怨魂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纠缠着他,不断削弱着他的力量。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大殿的地面上,一道道由龙夭夭事先留下的暗金色纹路猛然亮起。这些纹路瞬间构成一个简陋却霸道无比的囚笼,将他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轰!”
墨千魂的身体重重地撞在无形的能量壁上,被狠狠地弹了回来,摔倒在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直到此刻,那个盘膝坐在角落的身影,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龙夭夭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朝着被困在囚笼中、狼狈不堪的墨千魂走去。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微笑,那双灿金色的瞳孔里,满是看到新奇玩具的欣喜与兴味。
“师兄,”她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像山间的清泉,内容却让墨千魂如坠冰窟,“你跟了我这么久,一定很累了吧?”
她走到囚笼前,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层由龙力与怨气构成的能量壁,发出了“叩、叩”的清响。
“你看,我特地为你找了这么一处风水宝地,还请了这么多‘朋友’来招待你。”她歪了歪头,笑容愈发灿烂,“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