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二分,茶杯搁在书桌角,水面上浮着几片舒展的茶叶,边缘微微卷起。窗外树影斜切进屋,落在那封没拆的信上,一半明一半暗。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视频通话自动接通。画面晃了晃,露出大番薯的脸,油光锃亮,额头上还沾着一点辣椒粉。他身后锅还在滋啦作响,像是谁在锅底敲铁片。
“哥!出事了!”他声音压得低,却藏不住发颤,“对面街口开了家新店,十块钱管饱,米饭免费加,连酸菜都不要钱!”
老夫子没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先把火关了。”
“啊?”
“我说,先把火关了。”他又重复一遍,“锅要烧穿了。”
大番薯扭头看了一眼,手忙脚乱去拧阀门,画面跟着一抖,镜头扫过墙上的客流记录表——上上周日均三百八,上周掉到两百九,昨天只剩两百一。
等他重新坐稳,喘匀了气,老夫子才开口:“把菜单拍给我看看。”
大番薯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刚给你发过吗?”
“再发一次。”
“哦。”他嘟囔着举起手机,对准墙上那块手写招牌:麻辣小龙虾串、香辣鸡心、酱爆鱿鱼须、炸豆腐包肉……字是用马克笔写的,歪歪扭扭,但每个菜名后面都画了个小太阳,说是“老板心情标记”。
老夫子盯着看了五秒,问:“他们家呢?”
“啥?”
“对手的菜单。”
“哦!”大番薯赶紧转身,从门缝里偷拍了一张对面店铺的灯箱图,“你看,就这几个菜来回炒,土豆丝、豆芽、青椒肉丝,价格全标红底白字,跟促销广告似的。”
老夫子眯眼看了看:“有没有人排队?”
“有!早上七点就开始排,都是赶地铁的。人家还送豆浆,免费的!”
“你也能送。”
“可我豆桨机坏了三天了还没修!”
“那就买现成的,装自己煮的。”
“那不成骗人了吗?”
“你贴个告示,写‘本店豆浆由诚信路老张豆坊特供’,再让老张给你打个折,不就行了?”
大番薯愣住,眨了眨眼:“这……也算做生意?”
“当然。”老夫子靠回椅背,“你以为做生意是比谁先破产?”
“可他们便宜啊!十块钱能吃两大碗饭,我这边一份串就得十五!”
“那你问问自己,你是卖饭的,还是卖串的?”
“我……”大番薯卡壳了,“我是卖小吃的。”
“那就别跟人拼饭量。”老夫子语气平稳,“你是吃一口就想回头的那种店,不是吃饱拉倒的那种食堂。”
大番薯低头抠桌角,小声嘀咕:“可客人真跑了啊……”
“跑的是哪批?”
“啥?”
“你细想想。”老夫子抬手点了点屏幕,“是常来点三串鸡心配冰啤酒的那个大叔?还是每周五带女朋友来打卡的情侣?还是那个总说‘今天能不能少放辣’的小白领?”
大番薯掰着手指数:“……好像都不是。来的大多是生面孔,吃完就走,也不聊天,连筷子都没拿稳。”
“这就对了。”老夫子点头,“他们是冲着便宜来的,不是冲你来的。这种人走了,对你没损失,反而省了炭火钱。”
大番薯眼睛慢慢睁大了些。
“你要怕,就怕那些本来该来却没来的熟客。”老夫子继续说,“你现在最该做的事,不是降价,是搞清楚——你的东西,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那……怎么搞?”
“第一,把招牌菜重新包装。”
“咋包装?”
“比如你那三样最受欢迎的,叫它‘番薯三绝’,弄个专属盒子,印上编号,每天限量三十份。”
“限量?”
“对,卖完就没了。明天还能买,但今天没了就是没了。”
“那顾客急了怎么办?”
“急了才好。”老夫子嘴角微扬,“他急着来早,你就有了时间优势;他急着推荐朋友,你就多了口碑传播。”
大番薯听得入神,顺手从兜里摸出支笔,在菜单背面写写画画。
“第二,加点互动。”
“比如?”
“比如每天随机抽一位客人,请他吃一顿。不用抽奖箱,就靠你感觉——哪个看起来最倒霉,就请哪个。”
“为啥请倒霉的?”
“因为他回去一定说:‘我去吃串,结果老板说我脸丧,免费请我吃了顿!’”
大番薯噗嗤笑出来:“这话说出去谁信?”
“正经人谁编这种谎?”老夫子反问,“越离谱越像真的。”
“那第三呢?”
“第三,制造点稀缺感。”
“又稀缺?”
“比如每周二晚上七点到七点半,推出‘神秘口味’。”
“啥神秘?”
“你自己定。可能是芥末巧克力鸡心,也可能是榴莲味烤脑花,反正只做十串,卖完为止。”
“那不得吓跑人?”
“吓跑一个,吸引十个。”老夫子淡淡道,“有人专为猎奇来,来了发现别的也好吃,就成了常客。”
大番薯咧嘴笑了,眼神亮起来:“我可以再搞个‘吐槽墙’,让客人写吃完的感受!”
“行。”
“要是有人写‘辣得想报警’呢?”
“那就挂墙上,底下贴一行字:‘已备案,警方暂未受理。’”
两人同时笑开。
老夫子看了眼时间,提醒道:“先别急着改。你先去观察三天,看看对面店里来的都是什么人,几点来,几个人一起,吃完多久走,有没有回头客。”
“记笔记?”
“拍照也行,录视频也行,只要不被当成小偷就行。”
“那我要是被当成小偷呢?”
“就说你是隔壁小吃店派来的市场调研员,名片我都帮你设计好:‘大番薯战略发展部首席情报官’。”
“听着像临时工。”
“但听起来很重要。”
大番薯乐得直拍大腿,差点把手机摔了。
通话结束前,他忽然想起什么:“哥,你说他们这么便宜,真能赚钱?”
“不一定。”老夫子神色认真了些,“低价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资本撑腰,烧钱抢市场;另一种是食材缩水,成本压到极限。”
“你怎么知道是哪种?”
“看菜色变化频率。”
“啊?”
“如果菜单半个月都不变,说明他们供应链稳定,有可能背后有人投钱;但如果三天两头换菜,尤其是肉菜时有时无,那就是缺货、断供、压价压不动了。”
“明白了!”大番薯一拍脑袋,“我明天就开始蹲点!”
“去吧。”老夫子点点头,“记住,别慌。便宜从来不是武器,坚持才是。”
视频挂断,画面黑了下来。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老夫子没动,视线缓缓移回桌上那封信。信封依旧平整,只是边缘被晨光照出一道细线,像刀锋划过的痕迹。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信纸一角,没有掀开。
窗外树影挪了半寸,阳光落在他的手腕上,暖而不烫。
他坐直了些,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打下四个字:**市场观察记录**。
光标在标题后一闪一闪。
他抬起手,正准备输入第一行字,楼下传来一阵电动车刹车的声音,紧接着是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响。
有人在搬东西。
他没回头,也没起身,只是手指停在键盘上方,静静听着那阵动静由近及远。
然后,他收回手,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黑色签字笔,笔帽咔哒一声弹开。
笔尖悬在信封上方,距离纸面不到一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