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渐浓,阳光变得炽烈。林诗语的身体在精心的调养和康复训练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她可以自己坐起来,能在搀扶下缓慢行走片刻,苍白的脸颊也终于有了属于活人的、健康的红晕。然而,她与江景辞之间的那层坚冰,非但没有融化的迹象,反而愈发厚重。
她依旧不说话,不是不能,而是不愿。面对医生、护士、哥哥林煜,甚至江凌雪,她都能用点头、摇头,或极简的手势、书写进行最基本的交流。唯独面对江景辞,她像一只感知到天敌的小兽,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抗拒与恐惧。只要他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她就会立刻低下头,身体紧绷,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角或床单。
江景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最初的困惑与耐心,在日复一日的无声拒绝中,逐渐被一种焦躁与挫败感取代。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旁人的敬畏与顺从,何曾被人如此彻底地、如同躲避瘟疫般回避过?尤其是,这个人是他耗费数月心力、从鬼门关硬生生抢回来的林诗语。
他开始尝试打破僵局。他让助理送来她以前最爱吃的点心,她看都不看;他找来她曾经痴迷的画家画册,她随手放在一边;他甚至放缓语气,试图与她聊聊无关紧要的新闻,她却在他开口的瞬间,就将头埋得更低,仿佛他的声音是什么可怕的魔咒。
这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沉默,像一根不断收紧的绳索,勒得江景辞几乎窒息。他周身的气压一天比一天低,病房里时常弥漫着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冷凝。连前来做康复的医生和护士都察觉到了异常,动作愈发小心翼翼。
这天下午,林煜公司有重要会议,江凌雪去补充绘制符箓的材料尚未归来,病房里只剩下江景辞和林诗语。
护工刚帮林诗语做完按摩离开,她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发呆,侧影单薄而寂寥。江景辞处理完邮件,合上电脑,走到床边,试图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喝点水。”他的声音因刻意放缓而显得有些生硬。
林诗语像是被惊到,猛地一颤,视线慌乱地从窗外收回,死死盯着雪白的被面,双手紧紧攥着被角,对那杯近在咫尺的水毫无反应。
看着她这副鸵鸟姿态,江景辞心中那股压抑了数日的无名火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他可以接受她的怨恨、指责,甚至哭闹,却无法忍受这种彻底的、将他视为虚无的忽视!
“林诗语!”他猛地将水杯顿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林诗语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浑身剧烈一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泪水里不是委屈,而是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她像看一个陌生人,或者说,像看一个极其可怕的存在一样看着江景辞,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拼命地向后缩,想要远离他。
她越是这样,江景辞心头的火就烧得越旺。他俯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语气冰冷刺骨:“看着我!说话!我守在这里几个月,不是来看你表演哑剧的!之前的事情,如果你认为是我亏欠你,大可说出来!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
“我……”林诗语终于发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小得如同蚊蚋,眼泪扑簌簌地滚落,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江凌雪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装满朱砂、黄纸的袋子,显然是刚回来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哥哥如同发怒的雄狮般咄咄逼人,而林诗语则像只被逼到绝境、吓得几乎要昏厥的小兔子——一股怒火瞬间直冲头顶!
“江景辞!你干什么?!”江凌雪几步冲进来,一把将浑身发抖的林诗语护在身后,毫不畏惧地迎上自己兄长冰冷的目光,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你吼她?!你明知道她刚醒没多久,心神脆弱,之前还经历了那么多事!你不但不耐心安抚,还在这里用你训下属的那套来凶她?!你是不是觉得她被‘针口饿鬼’折磨得还不够,非要亲自把她再逼回崩溃的边缘才满意?!”
江凌雪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水浇头,让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江景辞猛地一僵。他看着躲在妹妹身后,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连看都不敢再看他的林诗语,再对上妹妹那双写满了失望和谴责的眼睛,胸中的暴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混合着懊悔与无力的烦躁。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背影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僵硬。
病房里只剩下林诗语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江凌雪轻声的安抚。
“没事了,诗语姐,没事了,我哥他……他就是个混蛋!别怕,有我在……”江凌雪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中对哥哥的行为既气愤又无奈。她知道哥哥在乎,可这种笨拙甚至粗暴的在乎,对现在的林诗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僵局,因为这场冲突,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而打破这僵局的,却是一通意外的求助电话。电话来自市中心的中央公园管理处,一位工作人员语气惊恐地描述了一件怪事:公园里一棵有百年树龄的古槐树,最近变得极其“邪门”。靠近它的人,尤其是心情低落或者身体虚弱的人,会莫名感到头晕目眩,产生强烈的厌世情绪,甚至出现幻听,听到树中传来幽幽的哭泣声或诱惑的低语。已经有不止一个游客在树下逗留后,出现精神恍惚、回家后大病一场的情况。有人传言,是树里住了不干净的东西。
“树中住鬼……”江凌雪挂了电话,眉头紧锁。这是一种依附古木而生的精怪,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鬼魂,更像是树木长久吸纳阴气、怨气,或者有生灵死于其上而形成的邪灵。它喜食生灵的负面情绪和精气,擅长制造幻境,引诱意志薄弱者靠近,最终将其困死或吸干,以滋养自身和它所依附的树木。
她看了一眼刚刚情绪稍微平复、却依旧如同惊弓之鸟的林诗语,又想到刚才与哥哥那不欢而散的冲突,心中叹了口气。
“诗语姐,我出去处理点事情,你好好休息,别多想。”她柔声交代,又特意对护工嘱咐了几句,这才拿起法器袋,匆匆赶往中央公园。
或许,处理这“树中住鬼”,能让她暂时从这令人窒息的病房氛围中抽离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