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气氛依旧微妙。
林诗语靠在床头,小口喝着林煜喂到嘴边的清粥。她依旧沉默,目光低垂,不与坐在稍远处沙发上的江景辞有任何交流。阳光勾勒出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和苍白的侧脸,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江景辞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他脑海中回放着林诗语苏醒这半天来的每一个细节,那明显的闪躲和疏离,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历经生死,换来的不是冰释前嫌,而是更加遥远的距离。是因为他之前的冷漠?还是因为她昏迷前那些绝望的指控,让她无法面对醒来的现实?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却在她的心门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力。他不能逼她,只能等。而这种等待,比之前面对她昏迷不醒时,更加煎熬。
与此同时,在那间破旧的老屋里,江凌雪与“无食鬼”的对抗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丰穰破瘠阵”的金色流光与“无食鬼”冰冷的剥夺之力激烈绞杀,如同光与暗的拉锯战。苏爷爷的身体成了战场,时而能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暖意和滋润,时而又被那股无形的饥火灼烧得微微抽搐。
江凌雪知道,仅靠阵法汇聚的意念还不够,必须有一个更强的、能彻底锚定“丰足”与“生命”意义的“引子”来一锤定音!她的目光扫过焦急万分、双手合十不断祈祷的苏婆婆,心中一动。
“苏婆婆!”江凌雪疾声道,“快!去想!去想你们这辈子最满足、最开心、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不管是什么,用力去想那个画面,那个味道!把那种感觉传递给他!”
苏婆婆一愣,随即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她扑到床边,紧紧握住老伴干枯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老头子!你醒醒!你还记得吗?那年冬天,咱俩刚结婚,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你就冒着大雪去河里凿冰抓鱼……后来你真拎回来两条小鱼,我们熬了一锅鱼汤,就着窝头……那鱼汤真鲜啊,热乎乎的下肚,感觉这辈子都没那么暖和,那么饱足过!”
“还有……还有咱儿子满月那天,街坊邻居送来点白面,我偷偷攒了鸡蛋,给你做了碗手擀长寿面,你吃得满头大汗,说那是世上最好吃的面……”
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埋藏在岁月尘埃里的、关于食物与温暖的记忆,此刻如同被拭去灰尘的珍珠,散发出朴实而动人的光辉。那不仅仅是关于吃食的记忆,更是关于相濡以沫的深情,关于在极端匮乏中携手创造的微小却坚实的幸福。
这些充满烟火气、浸透着生命韧性与情感温暖的记忆,经由苏婆婆饱含情感的诉说,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力量,汇入了“丰穰破瘠阵”的金色流光之中!
刹那间,金色流光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变得更加凝实、温暖,带着鱼汤的鲜美、面条的麦香,以及那份历经岁月而不褪色的深情!这股力量,不再是单纯的阵法能量,而是承载了具体生命体验的、活生生的“丰足”!
“嗤——!”
如同沸汤泼雪!那冰冷的“无食鬼”能量场,在这蕴含了具体人间烟火的“丰足”意念冲击下,发出了最后的、无声的哀鸣,瞬间土崩瓦解,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彻底消散!
盘踞在老人喉咙和腹部的异物感骤然消失。他猛地咳嗽了一声,空洞的眼神里逐渐恢复了一丝神采,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声音:“饿……老婆子……我饿……”
苏婆婆喜极而泣,连忙端起床头早已凉透的稀粥,小心翼翼地将一勺温热的粥水喂到老伴嘴边。
这一次,粥水顺利地被吞咽了下去。老人喉结滚动,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久违的、食物滑过食道进入胃部的感觉,让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极其轻微的叹息。
成功了!“无食鬼”的诅咒被打破了。
江凌雪撤去阵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她看着苏婆婆一边流泪一边小心翼翼地喂粥,看着苏爷爷缓慢却真实地开始吸收养分,心中充满了欣慰。
剥夺与丰足,有时并非法力的高低,而在于是否能唤醒深植于人心的、那份最朴素的温暖与记忆。
她留下一些温养的药材和注意事项,再次婉拒了苏婆婆摸索着想要掏出的、皱巴巴的钞票,只轻声说:“好好照顾苏爷爷,以后……别再随便捡东西回家了。”
离开那片即将消失的老城区,重返繁华的都市,江凌雪心中感慨。她拿出手机,看到江景辞发来的一条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她喝了半碗粥。”
信息依旧简洁,但江凌雪却能感觉到那背后小心翼翼的关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汇报意味。她回复道:“刚解决,是‘无食鬼’,已清除。这就回医院。”
回到医院病房,已是华灯初上。
林诗语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林煜不在,应该是回去处理堆积的工作了。江景辞依旧坐在那个稍远的位置,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
江凌雪走到他身边,低声将“无食鬼”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江景辞默默听完,目光再次投向病床上安睡的林诗语,半晌,才低沉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她能吃下东西了……但,她好像很怕我。”
江凌雪看着哥哥,又看看沉睡的林诗语,心中明了。身体的创伤可以愈合,邪祟可以被驱逐,但心结,却需要时间和正确的方法来化解。
“哥,”她轻声道,“给她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有些壁垒,并非外力所能打破,只能由时间与真心,慢慢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