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绝对的漆黑,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浓重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千年般的尘土气息,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类似臭氧又带着金属锐利的味道。寂静是这里的主宰,但那是一种充满压力的、仿佛随时会被打破的死寂。
安娜紧握着手中那根用骨头磨成的简陋匕首,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琥珀钢织手套散发出微弱到极致的琥珀色光晕,仅仅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光线仿佛被周围的黑暗贪婪地吞噬着。
她正站在“噬人深隧”的入口处。
那扇被老莫里描述的、刻着模糊警告符号的锈蚀金属板,早已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撕裂、扭曲,歪斜地敞开着,如同一个沉默巨兽不慎张开的、腐朽的嘴。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直径超过五米的巨大圆形通道。通道壁并非天然的岩石,也不是堡垒常见的合金,而是一种暗沉的、仿佛经过极致高温熔铸后又冷却的琉璃质感的物质,表面极其光滑,布满了难以理解的、非人工刻画的流动纹理。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古老与异常。
通道向下延伸,深不见底,只有无尽的黑暗。那被遗民们恐惧的“噬人”之名,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安娜的心头。
但她没有退路。
深吸一口那带着金属锐利的冰冷空气,肺部传来隐隐刺痛,安娜迈出了第一步。
脚下出奇的光滑平坦,几乎没有任何碎石或障碍。行走其上,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和响亮。手套的微光在奇异材质的洞壁上反射出扭曲跳动的光斑,更添几分诡异。
她沿着通道向下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坡度逐渐变得平缓。周围的温度开始异常地升高,空气中那股臭氧和金属的味道也越来越浓。同时,她开始听到一种极其微弱的、持续不断的、仿佛无数细沙流动的沙沙声,从通道深处传来。
这声音并不刺耳,却无孔不入,仿佛能钻进人的脑髓,带来一种莫名的焦躁感。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通道开始出现岔路。这些岔路并非人工开凿,更像是某种巨大的力量撕裂形成的裂隙,边缘参差不齐,内部黑暗更深。安娜牢记老莫里的告诫,选择最宽阔、似乎也是主通道的那条继续前进。
就在这时,她手套上的光芒,无意中扫过了旁边一条狭窄岔路的深处。
光芒似乎照亮了什么东西……某种巨大、苍白、扭曲的……骨架?
安娜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光线聚焦过去。
那确实是一具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骸骨,但其形态极其怪异,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扭曲、拉伸后又被瞬间碳化,死死地嵌在琉璃质的壁面之中,成为了这恐怖通道的一部分装饰。骸骨表面,覆盖着一层极细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尘埃。
那持续的沙沙声……似乎就是这些尘埃缓缓流动、剥落发出的?
安娜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不敢再多看,加快脚步离开这片区域。
通道开始变得不再规则,时而宽阔如广场,时而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周围的琉璃质壁面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匪夷所思的嵌入物:
半熔化的、风格与现有堡垒科技截然不同的机械残骸,上面的齿轮精致得不像实用器,倒像是艺术品。
更多扭曲怪异的巨大骸骨,有些类似放大了千百倍的昆虫,有些则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
甚至还有一些……仿佛被瞬间玻璃化的人形轮廓,保持着惊恐奔逃的姿态,凝固在壁面里,如同绝望的浮雕。
这里不像是一条通道,更像是一个光怪陆离、埋葬着无数未知年代恐怖历史的陈列馆。
那持续的沙沙声仿佛无处不在,伴随着越来越高的温度,让安娜的喉咙发干,头脑发胀。她不得不时不时停下来,依靠在相对光滑的壁面上休息,努力保持清醒。
她尝试吸收周围环境中的能量,但这里的能量场异常混乱且带有强烈的侵蚀性,手套吸收起来极其困难,甚至让她感到一丝精神上的刺痛。她只能依靠之前吸收黑石积累的微薄能量苦苦支撑。
突然,前方的通道出现了光亮!
并非她手套的微光,而是一种柔和的、自发的、蓝白色的冷光!
安娜精神一振,强撑着向前走去。
光亮的来源,是通道壁面上大面积生长的一种奇特的苔藓。这种苔藓与她之前在遗民聚落见过的荧光苔藓完全不同,它们发出更加明亮、稳定的蓝白色光芒,形态也更加……机械感?它们的叶片边缘呈现出一种近乎金属的光泽,脉络中仿佛有微小的光点在流动。
在这些发光苔藓的照耀下,安娜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通道在这里到了一个尽头。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无法估量其大小的地下空腔!
空腔的底部,并非岩石或泥土,而是……一片缓缓流动的、散发着柔和蓝白色光芒的“河流”!
那河流无声无息,流淌的并非河水,而是一种粘稠的、如同液态光雾又带着金属质感的奇异流体!它们散发出安娜进入深隧后感受到的那种臭氧与金属混合的气味,以及……精纯却异常冰冷的能量波动!
“发光的河……”安娜喃喃自语,想起了遗民口中那个疯子的呓语。这就是“净水之源”?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喝的水!
而在“河面”上方,横亘着数条巨大无比、锈迹斑斑、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结构的金属桥梁和残破的平台。这些建筑的风格极其古老、宏伟,与堡垒现有的技术风格迥异,更像是……誓言之厅里感受到的那种古老时代的造物。
难道这里才是堡垒真正最初的根基所在?
安娜的目光沿着桥梁向空腔对岸望去。在对岸的峭壁上,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规则的洞口,里面隐隐透出更加复杂和强烈的能量反应。
那里,会不会就是真正的“源头”?
希望就在眼前!但如何过去?
最近的桥梁入口,就在她侧下方一个延伸出去的、已经部分坍塌的平台上,距离她大约有十几米高,需要攀爬下去。
安娜仔细观察着路径。就在她寻找最佳下行路线时,她的目光猛地凝固在了下方那条发光河流的岸边。
那里……有脚印!
不是巨大的怪兽足迹,也不是遗民们简陋的鞋印,而是……一种清晰的、带有特殊防滑纹路的金属靴印!而且看起来非常新,仿佛刚刚留下不久!
除了她,还有别人进来了?!是堡垒的人?清理者?还是……?
安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警惕地扫视四周,但除了缓缓流淌的光河和死寂的古老建筑,看不到任何活动的迹象。
她小心翼翼地开始向下攀爬。琉璃质的壁面异常光滑,几乎没有着力点,好几次她差点失手滑落,全靠手套产生的微弱吸附力和顽强的意志力才稳住身形。伤势被牵扯,阵阵剧痛传来,让她冷汗淋漓。
终于,她有惊无险地落在了那个坍塌的平台边缘。平台由古老的金属构成,虽然锈蚀严重,但主体结构似乎还算稳固。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脚印。脚印指向平台深处,通往那座横跨光河的巨桥。
站起身,安娜正准备跟随脚印前进,她的脚尖无意中踢到了平台边缘的一小堆奇怪的“石块”。
这些“石块”颜色深黑,表面布满气孔,入手竟然还带着一丝微弱的余温。
是“黑石”!和遗民们使用的燃料一模一样!
这里怎么会有黑石?还如此新鲜?是留下脚印的人丢弃的?难道他们也在使用这种燃料?
安娜心中疑窦丛生,但还是将这些黑石仔细收集起来,放入随身的小袋子里。这些或许能帮她恢复更多能量。
她踏上了那座巨大的金属桥。桥面宽阔,足以让旧时代的车辆通行,但此刻布满了锈蚀的破洞和断裂的缝隙,需要极其小心地行走。桥下就是那缓缓流淌的、散发着冰冷光芒和能量的奇异河流,靠近桥边,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能量吸力,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入那光怪陆离的河水中。
走到桥梁中段时,安娜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并非来自身体的伤痛,而是源于血脉和精神的某种预警!
她猛地停下脚步,全身紧绷,警惕地望向四周。
死寂。只有光河无声流淌。
但那种被窥视、被锁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缓缓低下头,看向桥下那发光河流。
就在她目光投去的瞬间,河流那光滑如镜的表面,突然无声无息地凸起了几个“水泡”!
但这些“水泡”并未破裂,而是迅速拉伸、变形,凝聚成了数个模糊的、完全由发光液态能量构成的……人形轮廓!
它们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有大致的人形和一双无比清晰的、散发着冰冷蓝白色光芒的“眼睛”!
这些能量体人形悬浮在河面上方,那双冰冷的“眼睛”齐刷刷地、毫无感情地锁定了桥梁上的安娜!
“沉默的守护者……”安娜脑海中瞬间闪过老莫里的话,浑身汗毛倒竖!
根本没有任何警告,其中两个能量体人形猛地抬起“手臂”,它们的手臂瞬间拉长、变形,化作了两道炽亮的蓝白色能量长鞭,撕裂空气(虽然这里几乎没有空气),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地抽向安娜!
速度之快,远超安娜的反应极限!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安娜体内那源于星禾血脉的、对能量感知的本能再次救了她!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基于对能量流动的预判,向着侧后方猛地扑倒!
嗤!嗤!
两道能量长鞭几乎是擦着她的后背和发梢掠过,狠狠抽打在桥面上!
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有令人牙酸的能量侵蚀声!那坚固的古老金属桥面,如同被高温激光切割般,瞬间出现了两道深不见底的、边缘熔融发红的切痕!
安娜狼狈地滚倒在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但背部的伤口被狠狠撞击,剧痛几乎让她晕厥过去。
更多的能量体人形从光河中浮现,它们无声地悬浮着,冰冷的“目光”聚焦在安娜身上,手臂再次抬起,开始凝聚下一次攻击。
它们的力量远超之前的清理者!而且攻击方式诡异莫测!
安娜强忍剧痛,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根粗大的桥墩后面。能量长鞭再次袭来,狠狠抽打在桥墩上,炸开刺眼的电火花,整个桥墩都在剧烈震动!
不能力敌!根本无法力敌!
这些守护者似乎对闯入者格杀勿论!
安娜的大脑疯狂运转。它们的能量来源于那条河?还是别的什么?有什么办法可以……
等等!能量!
她猛地想起,这些守护者是由那种冰冷的蓝白色能量构成。而她的手套,能够吸收能量,虽然缓慢……
一个疯狂的想法冒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桥墩后探出身子,并非攻击,而是将戴着琥珀手套的双手,主动迎向一道再次袭来的能量长鞭!
“滋啦——!!!”
剧烈的能量对冲声猛地爆响!
安娜感觉双臂如同被万吨巨锤砸中,整个人几乎要散架!可怕的冰冷能量顺着手臂疯狂涌入体内,试图冻结她的血液、撕裂她的经脉!
“呃啊啊啊——!”她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嘴角溢出鲜血。
但是!手套发挥了作用!它无法完全吸收这狂暴的能量,却像一道堤坝,极大地缓冲和过滤了能量的直接冲击!并且,依旧有一小部分精纯的( albeit 冰冷刺骨)能量,被手套强行转化,汇入了她干涸的能量池!
更重要的是,那根被手套接触到的能量长鞭,明显黯淡了一丝,构成其形态的能量流也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有效!虽然痛苦,虽然冒险,但有效!
那些能量体守护者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瞬,它们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出现了一丝……疑惑?仿佛无法理解为什么目标没有瞬间被摧毁,反而能“吸收”它们的攻击?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间隙——
咻!咻!咻!
数道炽热的高能射线,突然从安娜侧后方的黑暗之中射出,精准地命中了那几个能量体守护者!
这些射线的能量属性似乎与光河能量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暴烈的、破坏性的炽热!
被击中的能量体守护者,身体猛地一阵扭曲,发出一种无声的咆哮(安娜能从能量层面感受到它们的痛苦和愤怒),构成身体的蓝白色能量瞬间变得不稳定,甚至有两个较弱的直接溃散开来,重新融入了光河之中!
是谁?!
安娜惊愕地回头望去。
只见在她来时的方向,那个坍塌平台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身影。
他们全都穿着包裹全身的、样式古老的灰白色密闭防护服,头盔是完整的、带有深色护目镜的样式,看不清面容。他们手中的武器也并非制式能量步枪,而是一种造型奇特、带有多个散热鳍片和复杂水晶聚焦器的长管型武器,枪口还冒着丝丝白烟。
刚才的攻击,就是他们发出的!
这些人是……?安娜瞬间警惕起来。是敌是友?
为首的一个身影,体型略显娇小,对着安娜快速地打出了一连串复杂却标准的手势。
那是……旧时代的堡垒工程师紧急通讯手势!意思是——“快过来!跟我们走!它们会重组!”
安娜认出了这些手势,这是父亲卡尔曾经教过她的,一些极其古老的、用于高噪音或真空环境下的通讯方式,早已被现代通讯器淘汰。
这些人……是友非敌?至少暂时是!
她没有时间犹豫!桥下光河中,更多的能量体正在汇聚,被击散的那两个也在重新凝聚!
安娜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尽最后力气,向着那三个神秘身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
那三人迅速组成防御阵型,手中的奇特武器不断开火,炽热的光束精准地拦截着追击安娜的能量长鞭和新凝聚的守护者,为她的撤退争取时间。
安娜终于冲到了平台之上,几乎瘫倒在地。
为首的那个娇小身影立刻上前,一把扶住她,同时对另外两人打了个手势。其中一人迅速从背包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不断振动着的金属圆盘,用力按在平台地面上。
圆盘立刻发出低沉嗡鸣,表面亮起复杂的符文。一道淡金色的能量屏障瞬间展开,将四人笼罩其中!
几乎就在屏障生成的下一秒,无数道蓝白色的能量攻击如同暴雨般轰击在屏障之上,激起剧烈的涟漪,却无法立刻将其攻破!
“走!”娇小身影的声音透过防护服的面罩传出,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她搀扶着安娜,另外两人断后,快速向着平台后方一个隐蔽的、被巨石半掩着的裂缝撤退。
在他们身后,能量屏障在无数守护者的疯狂攻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闪烁了几下,砰然碎裂!
但四人已经成功退入了那道狭窄的裂缝之中。
裂缝内部曲折向上,人工开凿的痕迹明显,似乎是一条紧急逃生通道。
暂时安全了。
安娜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喘息,看着眼前这三个救了她一命的神秘人,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
他们是谁?
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他们那古老的装备和手势……
他们和“锻锤之誓”、和“最初之火”有没有关系?
为首的那个娇小身影摘下了头盔。
一头利落的、沾满汗水的灰色短发下,是一张年轻却带着坚毅和与年龄不符沉稳的脸庞,看起来不会比安娜大多少。她的眼神锐利如鹰,目光快速扫过安娜的脸庞、她身上的破损工装,最终定格在了她那副琥珀钢织手套上。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她伸出手,并非武器,而是一个表示友好的古老手势,然后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
“报上你的身份,陌生人。还有,你手上为什么会有‘监护者’的‘共鸣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