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宝被这接二连三的调侃闹得有些无措,指尖捏着袖摆轻轻绞了绞,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眼神都有些发飘:“大皇子说笑了……”
他素来只习惯谈论经史子集,这般直白的夸赞,倒让他像被晒得化了的蜜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大皇子却不放过他,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沈郎这是‘美不自知’啊,这般才更叫绝色。正好我府里新得了几卷上好的宣纸,不知沈郎此刻有空否?随我回府坐坐,让我照着你的模样画几笔,再配首诗,岂不是雅事?”
“皇兄!”太子一听这话,立刻皱起眉,伸手将沈小宝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护犊子似的姿态毫不掩饰。
“你又来撬我的人?府里的仆人你看上了,我送你便是。可沈侍郎是我的老师,你动不得!”
他说着,还偷偷抬眼瞄了沈小宝一下,见对方没生气,才稍稍松了点劲,却依旧把人护得严实。
“哎哎,你这孩子。”
大皇子被他逗笑了,指着他道,“我不过是请沈郎去府里喝杯茶,画张画罢了,你紧张什么?先前借你的那几个小仆,用完了我不也还你了?是你自己嫌他们沾了我的墨香,说要‘净身’三日才肯收回去,可不关我的事。”
他这话半真半假,说得太子脸一红,梗着脖子道:“那不一样!沈侍郎……沈侍郎是教我学问的,岂能跟仆人比?”
沈小宝被这兄弟俩一闹,倒也不那么拘谨了,忍不住抬手掩住嘴,低低笑了声。
这一笑,倒让太子和大皇子都停了嘴,齐刷刷看向他。
方才被挠痒时的笑是慌乱的,此刻的笑却像春日融雪,清清爽爽,连眼底都漾着光。
八哥在案上蹦了蹦,又扯着嗓子喊:“小宝小宝!九头身!美!”
这下,连沈小宝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午后的日头正盛,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大皇子执意要送沈侍郎回翰林院,太子见状,只觉亲哥此举分明是对自己恩师不敬,铁青着脸也挤上了同一辆马车。
车厢内别有洞天,几排木坛架子码得齐整,里头盛着的蛋清颜料泛着温润的光泽。
各色画布悬在头顶的丝绒挂钩上,材质从粗糙的麻布到细腻的绢帛不等。
最惹眼的是主人手边那幅武神像,只露出半张清俊的侧脸,偏偏配着曼妙的身段和泛着冷光的荧光盔甲,诡异得让人移不开眼。
“啧啧,又在画这些不正经的肖像。”太子殿下指尖敲了敲画框,目光在那眉眼间打转,“这眉眼瞧着怎么这么眼熟?”他往中间一挤,硬生生隔开两人,凑近那半成品越看越觉得蹊跷。
“早上吃早茶时,恍惚见着个玉面郎君骑在赤兔马上飞奔,灵光一闪……”大皇子绘声绘色地说着,满眼的得意。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一瞧,顿时炸了毛:“这盔甲是兰将军的!你张冠李戴画得也太别扭了!”
他瞅着那眉眼就认出来了,分明自己的恩师,心里暗自吐槽,嘴上却不饶人,转向沈小宝。
“你昨日留宿军营了?那赤兔马可是兰将军的坐骑,难不成是他送你来的?”
他瞧着沈小宝默认点头,连忙去抢画作:“皇兄,把它给我撕了。”
“皇弟眼睛真够毒辣的。”大皇子笑得不怀好意,“不过撕不得,这是我新做的话本封面,这个月还得靠它连载赚银钱呢。”
“你不能用师傅的脸,画这些不正经的连环画!”太子伸手就要去抢,“本殿反对,你若不依,就上报父皇!”
“报呗。”大皇子慢条斯理地把画往怀里一护,“大不了本王把你那日在温泉池里干的好事,原原本本地说给父皇听。”
“落井下石,非君子所为!”太子气得脸颊涨红。
“本王本就不是君子,”大皇子挑眉,“也劝你别做打小报告的小人。”
“你无可救药!”
“要治也简单,有笔墨就行。”
“厚脸皮!不要脸!”
“脸面有什么用?”大皇子笑得更欢,“你替我担着便是,我不要也无妨。”
“这储君之位我也不要了!还你!这脸面也送你!”太子被噎得胸口起伏,“看父皇答不答应!”
“父皇?”大皇子嗤笑,“皇子有三,本王是个烂人,你当八岁的三弟能坐稳储君之位?”
“总之不许用我师傅的脸!”太子梗着脖子,眼眶都红了,“他是堂堂侍郎,传出去叫他如何立足?”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认得出这是侍郎大人?”大皇子晃了晃手里的画,“再者说,当事人都没发话,你急什么?难不成这画纸还能开口说话?”
“你也不瞧瞧,画的是什么?粗俗不堪……”太子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就悔了。
大皇子立刻抓住话柄,笑得促狭:“哦?看来皇弟没少看我画的话本啊。怪不得上次送你的仆人被你退回来,原是瞧了画本子,遇到了真人,无言以对?”
“你胡说!本王怎会看这些低俗之物!”太子脸颊爆红,像是被戳中了心事。
“咯咯咯……”
角落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沈侍郎端着茶杯,肩膀笑得微微发颤,活像株被风吹得乱晃的柳枝。
他这一笑,倒把剑拔弩张的两人都看愣了。
原来大皇子放弃储君之位,哪是为了什么文学创作,分明是为了发扬这些不正经的连环画!
沈侍郎越想越觉得好笑,差点把茶水洒在衣襟上。
“侍郎大人这是在笑什么?”太子先回过神,语气带着几分羞恼,“本殿下的话很好笑?”
“沈大人这是笑什么?”大皇子也眯起眼,“本王的话很好笑?”两人竟异口同声。
“不不不,”沈侍郎连忙摆手,眼底还带着笑意,“二位殿下兄弟间的对话实在有趣,是下官唐突了。你们继续,继续。”
“你瞧,”大皇子冲太子扬下巴,“为了侍郎大人跟我脸红脖子粗,人家却只当看个乐子。你说你傻还是他傻?”
“是下官失仪了。”沈侍郎下意识觉得不妥,连忙收敛了笑意。
太子却不肯放过,转头看向沈侍郎:“师傅对自己被画进这些东西里竟毫不在意?您就没有在乎的人和事吗?”
“家人与同僚自然是在乎的。”沈侍郎语气平淡,“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眼下的差事打紧,其他的便随缘吧。”
“倒是通透。”大皇子啧啧称奇,“依我看,你这般性子不该做官。有没有想过换个活法?本王倒有个好去处。”
“皇兄休要撬本殿下的人!”太子立刻警惕起来。
“人总有欲望吧?”大皇子不理他,只盯着沈侍郎,“侍郎大人就不想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下官愚钝,只配抄抄写写打打杂。”沈侍郎温温和和地打断他,“殿下莫要高估下官,免得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正说着,车外传来马夫的声音:“主子,翰林院到了。”
“二位殿下慢聊,下官先行告退。”沈侍郎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掀帘下车,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这侍郎大人倒是有趣,”大皇子望着他的背影笑,“我们兄弟俩难道是吃人的老虎?跑这么快。”
“还不是因为你!”太子气呼呼地拍了下车壁,“本殿下的好学形象,全被你毁得一干二净!”
“莫气莫气,”大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带着哄劝,“侍郎大人不是常人,说不定觉得你这般护着他,反倒觉得可爱呢?”
马车里的争执还在继续,沈侍郎早已快步走进翰林院,将那满车厢的喧嚣远远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