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刮得像刀子,江面上结了层薄冰。狗剩蹲在灶门前烧火,怀里的布包硌得慌——肚兜碎片和龙鳞斧贴在一块儿,竟生出层白霜,在火光里泛着冷光。阿朵正用银簪挑灶膛里的火星,突然“咦”了一声,簪子尖上缠着根黄毛,细得像丝线,一吹就飘向墙角的供桌。
供桌是三天前搭的,老张头说山里仙家多,得供着点。桌上摆着三个粗瓷碗,分别盛着小米、清水和块生肉,是给狐、黄、白三仙的。可今儿那碗生肉上,竟多了排牙印,小得像米粒,肉皮上还沾着几根灰毛——是灰仙(老鼠)的毛,老辈人说灰仙最记仇,给它的供品要是动了别的仙家的东西,能把房顶啃出窟窿来。
“谁动过供桌?”狗剩摸起斧头,龙鳞纹里的小蛇突然探出头,对着供桌吐信子。小石头正往灶里添柴,怀里的玉佩“嗡”地一声,玉面裂得更碎了,露出里面裹着的半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小人,手脚被红线捆着,正是马大仙当年画的那种。
院门外传来“吱呀”声。阿朵的银蛇“嗖”地钻进炕洞,灶台上的铜盆突然自己转起来,盆底的水晃出个漩涡,里面浮出张脸,尖嘴细眼,嘴角撇着笑——是只狐狸的脸,却长着人眼睛。
“狗剩家的,借点小米。”声音尖尖的,像用指甲刮玻璃。三人抬头看,院门口站着个穿红袄的老太太,头发白得像霜,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底露着截黄毛。是屯西头的刘老太,前阵子还送过他们晒干的山枣,说“冬天快到了,给孩子们补补”。
狗剩攥着斧头没动。他想起阿爷说的,狐狸仙最爱变老太太,借东西其实是在“讨替身”,你要是给了,夜里就会梦见自己跟着她往山里走,天亮了人就没了。“俺家小米不够吃。”他往灶里塞了块木头,火星溅起来,刘老太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竟长出条毛茸茸的尾巴。
刘老太突然笑了,篮子往地上一扣,滚出只死老鼠,肚子被啃得稀烂,正是供桌前那只灰仙的大小。“不给?”她的脸在风里慢慢拉长,红袄变成了狐狸皮,“当年你娘借了我三条尾巴毛,答应让你给我当三年儿子,现在该还了。”
阿朵突然抓起灶台上的生肉,往刘老太面前一扔。肉刚落地,就被从墙根窜出来的黄鼠狼叼走了——是黄仙,黄仙和狐仙是死对头,老辈人说遇着狐仙作祟,扔块生肉请黄仙帮忙,准管用。可那黄鼠狼叼着肉没跑远,突然僵在原地,七窍冒出血来,身子慢慢瘪下去,变成张黄鼠狼皮,被风卷着贴在篱笆上。
“不知好歹。”刘老太的眼睛变成了绿的,伸手往狗剩怀里抓。狗剩举斧就劈,龙鳞纹里的小蛇突然窜出来,直扑刘老太的脸。可没等咬着,小蛇就像被冻住了似的,掉在地上变成根冰碴子。
“这龙鳞斧,缺了黄仙的血祭,就是块废铁。”刘老太的指甲长得像钩子,快够着布包时,供桌上的清水碗突然炸开,水珠子在空中凝成冰锥,直插她的后背。她尖叫着回头,看见供桌后站着个黑影子,手里拄着根拐杖,拐杖头是个刺猬头——是白仙(刺猬),白仙最护着守山的人,可平时谁也请不动。
“当年你偷了陈九的魂魄喂狐狸崽,以为没人知道?”黑影子的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拐杖往地上一顿,院门口突然堆起堆土,土里露出只手骨,戴着个银镯子,正是狗剩娘的那只。
狗剩的布包突然发烫,肚兜碎片飘出来,在地上拼出个“谢”字。刘老太看着手骨,绿眼睛里流出黑水,“扑通”跪在地上,身子越变越小,最后变成只红狐狸,被白仙用拐杖按住脖子。“饶了我……我只是想让崽儿活下去,那年大雪封山,崽儿快饿死了……”
白仙没说话,拐杖一挑,红狐狸就被甩进江里,冰面“咔嚓”裂开个缝,瞬间又冻上了。黑影子慢慢散去,供桌上多了个小布包,里面是三根黄毛,和刘老太篮子里的一模一样,旁边还有张纸条,用炭笔写着:“三年后,来取你的债。”
小石头捡起黄毛,突然发现玉佩的裂缝里渗出黑水,滴在黄毛上,竟冒出股焦糊味。“陈九的魂魄……”他突然想起阴兵里的黑影,“是被狐狸仙吃了?”
老张头不知啥时候进来的,手里拿着块老鼠皮,往供桌上一摆:“灰仙偷了狐仙的崽儿,藏在矿洞里,刚才那只死老鼠,是灰仙给咱们报信呢。”他指着白仙留下的布包,“白仙帮咱们,是因为当年你娘用自己的血喂过它,救过它的命。”
灶膛里的火慢慢小了。狗剩把布包重新揣好,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突然觉得没那么烫了。阿朵往供桌上添了碗清水,对着白仙消失的方向磕了个头——老辈人说,受了仙家的恩,得还,不然会遭报应。
夜里,狗剩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扒着窗户一看,只见只小狐狸在供桌前转圈,嘴里叼着根灰毛,轻轻放在小米碗里。他想起刘老太说的“崽儿快饿死了”,悄悄从怀里掏出块干粮,扔到院门口。
小狐狸叼着干粮,回头看了他一眼,绿眼睛里没了凶光,像个委屈的孩子。
风还在刮,江面上的冰又厚了些。狗剩摸了摸斧头,龙鳞纹里的小蛇好像又活了,轻轻蹭着他的手心。他知道,这山里的仙家,跟人一样,有好有坏,有贪心也有可怜处。往后的日子,不光要防着坏的,还得记着那些帮过你的——就像老辈人说的,敬仙,其实是敬自己心里的那点良心。
只是那纸条上的“三年后”,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口。他摸了摸肚兜碎片,碎片上的龙纹好像在说:别怕,到时候,总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