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的光阴,在紧张过后的疲惫与缓慢修复中悄然流逝。
曾经被战火与鲜血浸透的洛府,虽未完全恢复往日的清雅气韵,但断壁残垣已被清理,焦土之上移栽了新的草木嫩芽,破碎的厅堂楼阁也得以初步修缮,遮风挡雨已无问题。
最重要的是,那股笼罩府邸的绝望与死寂,终于被一种劫后余生的生机所取代。
在云海商会不计成本的灵药供应,以及玄松观提供的北域秘药辅助下,洛府内众人的伤势恢复得极快。
张全的断臂处已彻底愈合,虽然失去一臂战力大损,但他豪迈的性子未改,只是眉宇间沉淀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悲怆,偶尔独处时,会望着天空默默出神。
杨明伤势最重,但年轻底子好,又有刘佳寸步不离的悉心照料,如今已能下地行走,只是面色还有些苍白,需要时间彻底调养元气。他对那日昏迷后发生的一切充满后怕与感激,看向罗修尘和冰冥子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洛明哲身上的烧伤与内伤已无大碍,但心上的创伤却难以愈合。他变得异常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做事,或是协助洛清源处理族务,或是在曾经洛萱居住的小院外长久伫立。
经此剧变,洛明哲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沉稳,只是这沉稳背后,是深深的内疚与迷茫。洛清源看在眼里,时常会找个由头与他说话,或是一起处理些琐事,用行动表达着无声的接纳与鼓励。
变化最大的或许是苏临。他伤势恢复得最快,又恢复了往日的跳脱,只是这份跳脱中,似乎沉淀了一些东西。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修炼和玩闹,开始更主动地跟在洛云舟和苏言璟身边,听他们谈论局势、处理事务,眼中偶尔闪过的锐光,显示着他正在飞速成长。
这半个月里,冰冥子罗修羽并未离去。他带着玄松观弟子,以近乎严苛的标准重新布置了洛府的防御阵法,其阵法造诣之高,连苏言璟都暗暗点头。
闲暇时,他也会在府中走动,虽然面容冷峻,话语不多,但那份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在洛家众人真诚的感激与接纳中,已悄然消融了许多。
洛秋宁端着两盏新沏的灵茶,走到庭院一角的石桌旁。罗修羽正站在那里,望着远处已修复大半的听雪阁,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前辈,喝茶。” 洛秋宁将茶盏轻轻放在石桌上,声音轻柔。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加上罗修尘的关系,她对这位冷面寡言却实力超绝、又对兄长情深义重的弟弟,早已放下了最初的敬畏,多了几分亲近。
罗修羽转过身,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冰封般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了刹那。“谢谢。”
两人沉默地喝了一会儿茶。罗修羽的目光落在洛秋宁仍有些清减、但气色已然红润许多的脸上,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这些天,断断续续听他们说了些事。”
洛秋宁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望向他。
“一年前,落风山脉,是你捡回了濒死的他。” 罗修羽的语句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后来,黑风坳你中毒,他为你血战;刘家逼婚,他为你震慑全场;忠伯被害,你伤心过渡陷入昏迷,他夜闯陈家……堕入魔渊。”
他每说一句,洛秋宁的心便轻轻颤动一下,那些惊心动魄又温暖铭心的过往随着他的话语在眼前闪过。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否认,眼中泛起温柔而坚定的微光:“是他先救了我,一次又一次。”
罗修羽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沉淀。良久,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多了点什么。他移开目光,再次看向听雪阁的方向,沉默片刻,才用一种近乎自语,却又足够让洛秋宁听清的音量说道:“以后,叫我小羽就好。”
洛秋宁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是认可,是接纳,是将她也纳入了那份沉重的兄弟羁绊所延伸出的保护圈。
她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淡淡的绯红,不是羞怯,而是一种被重要之人认可的温暖与欣喜。她似乎从他那简短的话语和平静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份未尽的意味——是兄长视若珍宝之人,亦是他会一同守护之人。
“嗯,小羽。” 她轻声回应,嘴角漾开一抹清浅却真挚的笑意。
“哦——!” 不远处的回廊下,正凑在一起不知嘀咕什么的苏临和杨明恰好看到这一幕,苏临立刻拖着长音怪叫起来,挤眉弄眼,“看看看!咱们冰冥子前辈也有这么平易近人的时候啊!秋宁表妹面子可真大!”
杨明虽然还有些虚弱,也忍不住笑着附和:“看来以后不能只叫罗大哥了,还得叫一声羽哥才行。”
洛秋宁被他们笑得脸颊更红,嗔怪地瞪了他们一眼,却没什么威力。罗修羽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到那两个活宝的调侃,只是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耳根处却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红。
另一边,洛清源拍了拍洛明哲的肩膀,递给他一卷需要核对的物资清单,低声道:“明哲,这些账目你向来细心,帮我看看。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但洛家还在,我们还在。往前看,做好眼前该做的事,就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也是对生者最大的负责。”
洛明哲接过清单,用力握了握,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嗯”了一声,眼神虽然依旧沉郁,却少了几分涣散,多了几分专注。他开始认真地翻阅起手中的卷宗,一笔一划地核对起来。
庭院中央,新移栽的几株灵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吐出嫩芽。洛云舟与苏言璟并肩而立,看着孩子们重新焕发的活力与笑容,看着这虽不复往日繁华、却坚韧重生的家园,连日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眼中流露出久违的欣慰与暖意。
苏映雪端着一碟刚做好的点心走来,轻轻放在石桌上,温柔的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最后落在女儿和那位白发少年身上,眉眼间的郁色也散去了大半。劫波渡尽,家仍在,人平安,还有何求?
只是,在这片看似逐渐升温的平和之下,无论是洛云舟、苏言璟,还是静立饮茶的罗修羽,心中都清楚——云松城的天空并未真正放晴,洛府外的视线也从未远离。更大的风浪,或许正在看不见的远处酝酿。
而听雪阁深处,那间重新布置了更强阵法的密室内,罗修尘的气息已经沉寂了整整半个月。他在适应那与灵魂纠缠的力量,也在梳理那场交易与唤醒之后更加明晰的前路。
当他再次推开那扇门时,必将带给洛家,也带给所有关注着这里的人,一个更强大的罗修尘,也必将卷入更广阔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