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皓离开洛府,一路将速度催发到极致,心焦如焚。云海商会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破局希望,他必须调动一切资源,为洛家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当他终于赶回商会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中猛然一沉,如坠冰窖。
往日里井然有序的商会大厅,此刻竟是一片狼藉。名贵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桌椅东倒西歪,几名管事和护卫正面带惊惶地收拾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狂暴能量的残余,以及……淡淡的血腥气。
许皓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他无视了周围人看到他时欲言又止的神情,身形如电,径直冲向父亲许云川所在的书房。
“砰”地一声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的景象更是让许皓瞳孔骤缩。
书房内仿佛刚经历过一场风暴,书架倾倒,典籍散落。父亲许云川端坐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太师椅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嘴角处,一抹已然干涸的暗红血迹清晰可见。
那位常年守护在父亲身边,气息渊渟岳峙的丘老,此刻也盘坐在一旁,闭目调息,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父亲!”许皓一个箭步冲到许云川身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发生了何事?您怎么会受伤?”
许云川缓缓抬起眼,看到儿子狼狈的模样——发髻散乱,衣袍沾尘,尤其是那总是擦得锃亮的紫晶眼镜,此刻镜片碎裂,镜框歪斜,可见其来时是何等仓促惊惶。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和沙哑:“是……左崇前辈寄放在底层库房的那个盒子。”
许皓一怔。
许云川继续道,语气中带着心有余悸:“昨夜子时,它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暴……其中泄露出的气息,几乎要撕裂商会布下的层层封印。我与丘老联手,耗费大半心力,才勉强将其重新封住。”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书房角落某个被特殊阵法笼罩的区域,眉头紧锁:“就在刚才,那盒子又毫无征兆地……彻底平静下来了。平静得诡异,仿佛之前的狂暴从未发生过。”
“左崇……盒子……”许皓喃喃自语,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被遗忘的角落。他想起来了!当初那位深不可测的左崇前辈将此物交予他保管时,曾意味深长地叮嘱过:“待时机合适,将此物,交予罗修尘。”
他当时只觉此物神秘莫测,却未曾深究其与罗修尘的具体关联。如今想来,左崇前辈定然是看出了什么!这盒子此时的异动,极有可能与罗修尘的彻底魔化有关!
“父亲!”许皓猛地抓住许云川的手臂,眼中重新燃起急切的光芒,“这盒子或许是解救罗修尘的关键!”他再不迟疑,迅速将洛家发生的一切,从忠伯之死、罗修尘魔化屠戮陈家,到如今被各方势力围困,苏言璟立下三日之约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如今洛家已是危在旦夕,罗修尘魔性深种,若无法挽回,三日后便是洛家覆灭之期!父亲,我们必须动用商会的力量,助他们度过此劫!同时,立刻将这盒子送去洛家,或许能借此物之力,唤醒罗修尘!”
“胡闹!”许云川猛地一拍扶手,牵动伤势咳嗽起来,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你可知那罗修尘已是真正的魔头,苏言璟能保他一时,能保一世吗?此时插手,就是引火烧身!盒子,可以送,权当履行对左崇前辈的承诺。但动用商会力量,绝无可能!商会之前对罗修尘的所有投资,到此为止!”
“父亲!”许皓脸色一变,急声道,“此事并非如此简单!罗修尘虽入魔,但事出有因,其本性并非嗜杀!更何况,雪中送炭方见真情,此刻若我云海商会能力排众议,鼎力相助,将来所获,必将远超付出!这是危局,亦是良机!”
“良机?”许云川猛地一拍扶手,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咳嗽,“我看你是被所谓的义气冲昏了头脑!那是与天下正道为敌的绝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话语变得锐利而清晰:“父亲,我们换个看法。此刻雪中送炭,若成,我们获得的是什么?是天南苏家苏言璟的人情!是一个被左崇那等人物看重,潜力无法估量的未来强者的生死友谊!是洛家上下乃至其盟友的绝对信任!这些,岂是寻常商业利益可比?”
“反之,若我们袖手旁观。洛家若渡劫成功,我们便是背信弃义之徒,以往投入尽毁,更结下强敌。洛家若败亡,下一个被城主府和青岚宗清算的,就会是我们这块失去制衡的肥肉!父亲,这不是赌博,这是在两条绝路中,选择那条可能通往生天,甚至能登临绝顶的险路!”
许云川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你这是拿商会数百年基业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我是在救商会!”许皓寸步不让,声音斩钉截铁,“底层库房那个祸端,只有送到罗修尘手里才能真正解决!而我们暗中动用暗线和情报网周旋,散播消息,牵制对手,为苏前辈争取时间,这才是唯一可能盘活全局的路!明哲保身,才是坐以待毙!”
许云川死死盯着许皓,目光扫过他破碎的镜片,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神,听着他不再冲动而是充满理性的分析,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动。他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分。
“罢了……或许,我真是老了,失了锐气。”他声音干涩,“盒子,你去底层库房,凭我手令和丘老印记取出,秘密送去洛家,交给苏言璟前辈。这是我们对左崇前辈的交代,也是了你一桩心事。”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沉重如铁,带着最后的警告:“商会……允你动用部分暗线,暗中行事,尽可能为洛家周旋。但记住,绝不可将商会明面置于各方对立面!这是底线!许皓,别让我后悔今天的决定。”
“是!父亲!我明白!”许皓心中巨石落地,深深一揖。他知道,这已是父亲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商会这艘大船,在惊涛骇浪中一次危险的转向。
他不再耽搁,转身快步离去,目标直指商会底层库房。他心知,取出并安全转移那神秘的盒子,再启动暗线进行布置,绝非易事,必然需要时间。
三天,他必须在这三天内,完成这一切,为那孤悬于风暴中心的洛家,撬开一丝生机。
看着许皓离去的背影,许云川脸上强撑的严厉瞬间瓦解,化作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他重重靠向椅背,长长叹了口气。
一直沉默调息的丘老不知何时已睁开眼,他缓步走到许云川身边,将一杯温热的茶水推到他手边,声音低沉却带着熟人间的直接:“别硬撑了。你这伤,得静养。”
许云川没碰那杯茶,只是揉了揉眉心,苦笑道:“老伙计,我是不是真的老了?竟由着这小子胡来。”
丘老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皓儿长大了。他的话,在理。”他顿了顿,补充道,“险中求活,总比坐以待毙强。”
许云川沉默片刻,最终像是认命般挥了挥手:“罢了。那臭小子那边,你暗中看着点,别让他把天捅破了。”
丘老微微颔首,干瘦的手轻轻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他的身影便融入了书房的阴影里。
许云川独自坐在一片狼藉中,喃喃自语:“左崇……罗修尘……这云松城的天,究竟要被搅成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