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格瑞米娅那句带着审慎的提问，在这份极致的宁静中，回响了许久。
纪璇没有立刻回头。
她的视线，穿透了舰桥的落地窗，落在那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瑰丽而致命的亚空间风景之上。
泰拉妮娅已经靠在她的腿边睡着了，长长的金色睫毛微微颤动，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子。即便是睡梦中，她的小手也依旧紧紧地、无意识地抓着纪璇的衣角。
纪璇伸出手，轻轻地、温柔地，将一缕垂落到泰拉妮娅脸颊上的金发，拨到她的耳后。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转过身，看向自己这位刚刚获得新生的、完美的姐妹。
“福格瑞米娅。”
纪璇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宇宙诞生之初便已存在的、不容置喙的真理。
“我不是相信她的直觉。”
她顿了顿，那双纯黑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初生的星云在缓缓旋转，倒映出福格瑞米娅那张因困惑而更显绝美的脸庞。
“而是，我的一切，都因守护她而存在。”
“她所感到的悲伤，便是我必须去抚平的伤痛。”
“她所指向的方向，便是我剑刃所向的战场。”
“无论那里是龙潭虎穴，还是无底深渊。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无论要面对何等强敌。”
纪璇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的渲染，没有丝毫慷慨激昂的修辞。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由创世之初的法则所锻造的重锤，狠狠地、精准地，敲击在福格瑞米娅的灵魂之上。
福格瑞米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
她那颗属于原体的、习惯于用冰冷逻辑与极致美学来衡量一切的强大头脑，在这一刻，彻底停摆。
她终于明白了。
她彻底理解了。
泰拉妮娅，那个看起来柔弱、胆怯，需要所有人保护的金发少女……
她不是这个团队需要考量其价值的成员。
她就是这个团队存在的……唯一价值。
她不是这艘方舟上需要被保护的乘客。
她是这艘方舟航行的……唯一道标。
她是纪璇这位女神的锚。
是她的逆鳞。
是她的……道心。
所有关于效率的计算，所有关于风险的评估，所有属于“凤凰”福格瑞姆的、那份根植于灵魂深处的高傲与理性，在这份不讲任何道理、不计任何代价的、纯粹到极致的守护宣言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滚烫、更加清晰、更加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全新认知。
她，福格瑞米娅，是女神的第一骑士。
她的剑，存在的意义，便是为女神斩却前路的一切荆棘。
那么，守护女神的道心，守护这位小公主殿下……
便是她这位第一骑士，所有使命中的……最高使命。
想通了这一点，福格瑞米娅感觉自己灵魂的最后一块拼图，被严丝合缝地拼上了。
之前所有的困惑、所有属于旧日原体的思维惯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不再有任何疑问。
福格瑞米娅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身上那条丝质长裙的裙摆，随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与郑重，向着纪璇，向着她身边熟睡的泰拉妮娅，深深地垂下了她那高贵的、曾不愿向任何人低下的头颅。
“我明白了，我的女神。”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彻底折服后的颤音，却又无比坚定。
“守护公主殿下，亦将是福格瑞米娅此生，最高的荣光。”
纪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创世纪姐妹会的核心，才算真正稳固。
“嘀——嘀——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不刺耳的提示音，打破了舰桥内的神圣氛围。
温和的女性电子音随之响起。
“主人，已抵达目标星系外围，正在退出亚空间航行。”
舰桥外的景象，瞬间从狂暴的彩色潮汐，变为了深邃、冰冷的漆黑宇宙。
一颗巨大的、包裹在浑浊的铁锈色与肮脏的灰黄色大气中的星球，静静地悬浮在远方。
格里芬四号。
即便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颗星球散发出的、一股混杂着工业废气、绝望与腐朽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真是一颗……毫无美感的星球。”
福格瑞米娅站直身体，看着那颗丑陋的星球，发出了来自艺术家本能的、毫不掩饰的嫌弃。
纪璇没有在意她的评价。
她走到主控台前，闭上了双眼。
“开启远程灵能侦测，连接我的意识。”
“遵命。”
嗡——
一股无形的、庞大的、超越了光速与物理法则的灵能波动，以创世纪号为中心，瞬间扫过了整颗格里芬四号星球。
【智识】之力，全面启动。
无数混乱的、破碎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刹那间涌入了纪璇的脑海。
她“听”到了。
听到了爆弹枪沉闷的怒吼，链锯剑刺耳的尖啸。
听到了星界军士兵们在通讯频道里，那夹杂着恐惧与麻木的、绝望的祈祷。
“守不住了！第五坑道失守！他们太多了！”
“我的腿！救我！以帝皇之名，救我！”
她也“听”到了。
听到了那些邪教徒们，在狂热的杀戮中，发出的、对某个未知邪神的、亵渎的赞颂。
“血肉！更多的血肉献给蛛母！”
“感受这恩赐吧！凡人！在痛苦中得到晋升！”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成了一曲充满了血腥与疯狂的战争交响乐。
但在这片混乱的噪音之上，还有一个意志，如同一块被冰封了万年的钢铁，矗立在风暴的中央。
那个意志，没有狂热，没有绝望，只有绝对的、冷酷的、非人的纪律。
纪璇的灵能，“看”到了一幅画面。
在一个摇摇欲坠的阵地后方，一名穿着黑色军大衣、戴着骷髅徽记大檐帽的帝国政委，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中的爆弹手枪。
在他的面前，跪着一个试图逃跑的、年轻的士兵。
“懦夫，不配得到帝皇的宽恕。”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砰！
爆弹枪开火，年轻士兵的头颅，炸成了一团血雾。
那名政委收回手枪，甚至没有去看一眼尸体，他转过身，用那双比脚下钢铁大地还要冰冷的眼睛，扫视着周围那些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士兵。
“下一个敢后退的，就是这个下场。”
“现在，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
“为了帝国。”
纪璇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对整个战场的局势，已经了然于胸。
那双纯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
“情况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些。”
福格瑞米娅投来询问的视线。
纪璇走到她身边，抬手指向全息屏幕上，那片战火最激烈的矿区。
“我们的‘客户’，似乎正陷入一场标准的帝国式悲剧中。”
“士气崩溃的军队，狂热不怕死的敌人，还有一个只会用杀戮来维持纪律的指挥官。”
纪璇的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我想，他们现在，一定非常需要一点小小的、来自天外的惊喜。”
她转过身，面向主控台，下达了新的指令。
“创世纪号，启动光学迷彩与静默潜航模式，切入大气层。”
“目标，主矿区c-5阵地上空。”
“遵命，我的主人。”
圣洁的飞船，悄无声息地，如同一片无害的、被工业废气染成灰色的云，融入了格里芬四号那浑浊的天空。
它无声地滑行，悬停在了那片炮火连天的矿区战场之上。
在舰桥的主屏幕上，纪璇通过舰载的全息放大功能，将画面精准地锁定在了那个刚刚处决完逃兵的、冷酷的身影之上。
那个帝国政委，正站在一处临时掩体的高地上，用望远镜，漠然地注视着自己麾下的士兵，被潮水般涌来的邪教徒，一个个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