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林长青那句“不和谐音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所有人心头荡开层层涟漪。王工和工程师们脸上的迷茫和挫败尚未完全褪去,就被一种更深的困惑取代。
“不和谐音符?”王工喃喃重复,他盯着林长青手指指向的那个核心逻辑区域,试图用自己积累了几十年的芯片设计经验去理解这个词的含义,“林总,您指的是……时序问题?还是信号完整性……”
林长青缓缓摇头,他走到全息控制台前,手指在空中虚划。随着他的动作,庞大的泰坦V模型被暂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化的、不断脉动的能量流动态示意图。
“不是你们理解的物理层或逻辑层问题。”林长青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但眼神却越来越亮,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生灭,“是更深层的东西。是它的设计哲学,它的‘呼吸’方式,本身就带着一种……为了追求极致同步而不得不存在的、固有的‘僵硬’。”
他放大能量流示意图的局部,指向那些代表着周期性“清账”机制的、极其细微的“断点”。
“看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指尖划过那些规律的、如同心跳般存在的能量低谷,“为了维持全局强一致性,它必须定时‘刹车’,哪怕只是皮秒级的停顿。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为了保持绝对整齐的方阵,不得不牺牲掉个体最灵活、最本能的反应。”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提出了一个看似与芯片设计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们觉得,人类的大脑在处理复杂信息时,比如同时听音乐、看风景、思考问题,需要这样一个中央指挥官,定时让所有神经元停下来‘对表’吗?”
众人一怔。
一个年轻的工程师下意识地回答:“当然不用!大脑是分布式、异步处理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瞪大了。
林长青的嘴角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没错。大脑不需要全局强一致性。它依靠的是海量神经元之间动态的、弹性的连接,是局部的高效协作与信息冗余。它允许一定程度的‘混乱’和‘延迟’,以此换来更高的并行效率、更强的容错性和……更低的能耗。”
他挥手散去能量流示意图,重新调出泰坦V那复杂精密的结构模型,目光如同解剖刀般落在其上。
“泰坦的架构,就像一支纪律严明但略显刻板的近代军队。而我们现在面对的很多问题,尤其是AI计算、大数据处理,战场环境是瞬息万变、充满不确定性的‘丛林’。我们需要的是……”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捕捉脑海中那稍纵即逝的灵感火花。他闭上眼,会议室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苏雨晴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他眉心微微蹙起,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松开,仿佛正在与某个无形的庞然大物搏斗。她没有出声,只是将自己的存在化作一道安静的支持。
几秒钟后,林长青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那旋转的星璇仿佛燃烧了起来。他不再看那泰坦V的模型,仿佛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参考价值。他一把抓起控制台上的电子手绘板,手指以惊人的速度在上面勾勒起来。
线条流畅而肯定,不再是模仿或改良,而是一种充满野心的、从无到有的创造!
“我们需要的是更像‘大脑’的东西!”他一边画,一边快速地说道,语速快得让王工等人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跟上,“放弃全局强一致性的枷锁!采用更灵活的、基于事件驱动的异步通信机制!”
手绘板上,一个全新的、充满异质感的架构草图迅速成型。它没有泰坦V那样泾渭分明、层级森严的缓存和总线结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扁平化、网络化的互联拓扑。
“核心之间,不再是主从关系,而是对等节点!”林长青的笔尖点在新草图的几个核心节点上,“它们拥有更大的自主权,通过高速片上网络直接通信,共享一个庞大的、分布式的统一内存地址空间!减少数据搬运,降低延迟!”
“可是……一致性怎么保证?数据冲突怎么办?”一个架构师忍不住提出质疑,这是经典架构理论的核心难题。
“弱一致性!甚至最终一致性!”林长青头也不抬,笔下的线条更加狂放,“通过硬件支持的、智能的冲突检测和解决机制来处理!允许短暂的数据不一致,用更高的并行度和效率来弥补!就像大脑,不同区域对同一事物的理解可以暂时不同,但最终会趋于统一!”
他又在草图上添加了几个特殊的模块。
“引入专用的、可重构的智能计算单元,嵌入到内存附近,处理特定的、不规则的计算负载,打破冯·诺依曼架构的瓶颈!让计算靠近数据,而不是让数据疲于奔命地寻找计算单元!”
他的手绘板上,那个新架构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它看上去没有泰坦V那么“整齐”,甚至有些“杂乱”,各种功能模块如同有机体般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动态和不确定感。但细细看去,却能感受到一种内在的、蓬勃的活力,一种应对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天然优势。
林长青终于停下了笔。
他将手绘板转向众人,上面是一个完成了基本骨架的、充满颠覆性思想的芯片架构草图。线条简洁而优雅,仿佛蕴含着无限可能与磅礴的力量。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王工和团队成员,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们,为什么不造一个……”
“……属于自己的‘大脑’?”
(第16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