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剑宗仙府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中。执法堂偏殿内灯火通明,凌霜凝眉看着婉茹呈上的验尸记录,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桌面。
掌门...她轻声重复着周明远临死前的口型,心头沉甸甸的。这二字若是属实,意味着剑宗最高层已被渗透。可若这是栽赃,背后之人的心思更是深沉得可怕。
窗外雨声渐密,凌霜起身走到廊下。雨丝斜织,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师尊尘尊仙将她唤到静室。
霜儿,执法之剑最忌优柔寡断。那时的尘尊仙抚着她的断臂处,目光慈和却犀利,但也要记住,剑锋所指,需有确凿证据。
她当时不解:若证据指向不该指的人呢?
尘尊仙轻笑:那就去找更多的证据。真相从不会只有一个面目。
雨幕中,一道身影撑着油纸伞缓步而来。伞面微抬,露出林澈温润的眉眼。
听说外门又出事了?他在廊下收伞,发梢沾着细密雨珠。
凌霜颔首,将事情简单说了。林澈是剑修堂长老,虽不直接参与执法,但他的意见向来中肯。
掌门...林澈沉吟片刻,我昨日去送丹药时,见掌门正在训诫李青那小子,说他剑心不稳,罚他去思过崖面壁三日。
李青是祝只安的大徒弟,性子跳脱,但天赋极高。掌门亲自指点本不奇怪,可在这个节骨眼上...
你去查李青近日接触过什么人。凌霜当机立断,我去见师尊。
静虚殿深处,祝只安正与规尺剑进行着奇妙的沟通。经过连日温养,剑灵虽未完全苏醒,却已能传递清晰的意念。
此刻剑身正浮现出细密的光纹,组成一幅模糊的地图——正是东南方向百里外那片区域。而在某个山谷处,光纹格外密集,还隐隐泛着粉色。
情毒源头...祝只安指尖拂过那片光纹。规尺剑轻颤回应,传递来厌恶与警惕的情绪。
他忽然想起幼时的一件事。那时他刚被师尊带回剑宗不久,夜里总做噩梦。尘尊仙便在他的静室四角各悬一枚安神玉,温声告诉他:只安,恐惧源于未知。当你了解它,便不再害怕。
如今的情毒,不正是另一种形式的?
空间微动,一枚传音符穿过结界落在他掌心。是凌霜传来的讯息,提及了二字。
祝只安眸光微凝。他想起飞升那日,掌门亲自在接仙台等候,拍着他的肩说:剑宗未来就靠你了。那双眼睛里满是欣慰与期待。
会是他吗?
规尺剑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剑尖直指东南。祝只安心念一动,身形已消失在静室中。
万兽谷在夜色中格外宁静。墨渊化作本体卧在最高的山崖上,墨色鳞甲在月光下流淌着暗沉光泽。他看似在休憩,实则神识笼罩着整片山谷。
白日里规尺剑净化情毒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那些被控制的妖兽在金光中恢复清醒时的茫然与痛苦,让他想起很多往事。
那时他刚化形,因妖兽身份备受排挤。有次几个弟子故意将他引到禁地,想看他触犯门规受罚。是祝只安察觉不对,硬闯禁地把他带出来,为此还挨了尘尊仙十记戒鞭。
他们怕你,是因为不了解你。那时的祝只安背着他,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等他们知道墨渊就是墨渊,跟是人是妖没关系,就不会这样了。
后来他离开剑宗创立万兽谷,何尝不是想证明这一点?
夜风中忽然传来细微的铃铛声。墨渊警觉抬头,看见凌霜御剑而来,发间一枚银铃在月光下轻响——那是他很多年前送她的生辰礼,用褪下的麒麟鳞片打磨而成。
大半夜的,凌长老有何指教?他变回人形,故意板着脸。
凌霜落在崖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坛酒:路过酒肆,闻到这落梨醉香气不错。
墨渊眼睛一亮,随即狐疑地打量她:你会买酒?
不会。凌霜坦然道,是婉茹买的,我顺手拿了一坛。
两人并肩坐在崖边,酒香在夜色中弥漫。很多年前他们刚认识时,也常这样偷溜出宗门,找个山头喝酒看星星。
你说...凌霜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最信任的人其实...
没有如果。墨渊打断她,仰头灌了一口酒,我信你,就是信你。不管发生什么,这份信任不会变。
凌霜怔怔看着他。月光下,墨渊的侧脸轮廓分明,金瞳中映着她的身影。
傻子。她轻声说,接过酒坛也喝了一口。辛辣中带着梨香,恰如此刻心境。
同一片月色下,婉茹正在外门藏书阁翻阅古籍。晋升执法堂弟子后,她有了查阅更高权限典籍的资格。
情蛊...子母蛊...她指尖划过发黄的书页,忽然停在一段记载上:
子母情蛊,母蛊可控子蛊心神。然若子蛊身死,母蛊必反噬其主,轻则修为受损,重则心神俱伤。
她想起赵明和周明远心口那道黑线。如果他们都是子蛊,那么母蛊宿主此刻定然也不好受。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婉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歇息,忽然听见阁楼传来细微的响动。
这个时辰,藏书阁应该空无一人。
她悄无声息地潜上楼,只见一个身影正在最里面的书架前翻找什么。月光从窗棂漏进,照出那人腰间的掌门令。
婉茹屏住呼吸,看着那人取出一本古籍塞入怀中,匆匆离去。在转身的瞬间,她分明看见——那人的心口位置,衣料下隐隐透出蛛网般的黑线痕迹。
她靠在书架上,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周明远临死前说的,不是栽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