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绾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伏在案上睡着的。
醒来时,颈子酸痛僵硬,窗外已是天光微熹。她下意识先看向床榻——裴砚依旧安静地躺着,姿势似乎都未曾变过。
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再次沉了下去。她揉了揉额角,准备起身洗漱,然后去面对又一个充满挑战的朝会。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榻上那人睫毛极轻地颤动了一下。
秦绾动作顿住,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猛地转回身,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脸。
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确实在动!先是细微的震颤,接着,如同挣扎着破开沉重的束缚,一点点,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其后茫然、涣散,却确实存在的……一丝微光。
他醒了?!
秦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几步冲到榻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小心翼翼:“裴砚?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榻上的人似乎努力想要聚焦视线,那双总是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虚弱的薄雾,缓慢地、极其缓慢地,移向声音的来源。
当他的目光终于落在秦绾写满急切与担忧的脸上时,那涣散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仿佛在辨认,又仿佛只是本能地追寻光亮。
他的嘴唇干裂得起皮,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水……拿水来!”秦绾急忙回头,声音都变了调。
守在外间的宫女立刻端来温水。秦绾接过,小心翼翼地用银匙一点点润湿他干涸的唇瓣,又极有耐心地,将少许温水喂入他口中。
他吞咽得很慢,很艰难,每一下都牵动着胸腹的伤口,眉头因痛楚而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这清醒的迹象,已足以让秦绾喜极而泣。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意,用柔软的绢帕轻轻替他拭去冷汗。
“别急,慢慢来。”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暖风,“你伤得很重,孙院正说需要静养。能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裴砚似乎听进去了些,不再试图用力,只是疲惫地半阖着眼,目光却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她脸上,仿佛一移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那眼神里带着初醒的懵懂,带着重伤后的脆弱,更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依赖。
秦绾被他看得心头酸软一片,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没有受伤的那边手背上。
他的手指冰凉,在她的掌心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用尽所有力气般,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力道很轻,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确认和……眷恋。
秦绾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看着他苍白脆弱却依旧俊美无俦的侧脸,看着他紧握住自己不放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上心头,冲垮了所有强装的镇定。
“傻瓜……”她低声嗔怪,眼圈却不受控制地红了,“逞什么能……知不知道我……”后面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裴砚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牵动了伤势,化作一声压抑的闷咳。
秦绾立刻慌了神,连忙扶住他:“别动!别说话!孙院正马上就来!”
她扬声唤人去请孙院正,自己则维持着被他握住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孙院正几乎是跑着进来的。一番仔细的诊视后,他长长舒了口气,对着秦绾,也是对着勉强保持清醒的裴砚说道:“万幸!万幸!大人能醒过来,便是闯过了最凶险的一关!接下来仍需绝对静养,切不可再劳神动气!”
他又开了新的方子,叮嘱了注意事项,这才退下。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裴砚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但握住秦绾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秦绾看着他沉睡的容颜,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那微弱却真实的力度,一颗漂泊无依、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到了实处。
他活下来了。
这就够了。
至于前路的荆棘,朝堂的风雨,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她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握得更舒服些,然后就那样坐在脚踏上,守着他。
阳光渐渐明亮,驱散了长夜的阴霾。
她知道,等他再次醒来,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他的伤势,朝局的动荡,太后的余党,北狄的威胁……
但此刻,就让她偷得这片刻的安宁吧。
至少,晨光已至,君心渐明。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