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留下一道向着城门延伸的轨迹。
小乙的目光,始终如鹰隼般钉死在那辆马车上,未曾有过半分偏离。
他的心湖,古井不波,唯有冰冷的杀意在湖底沉淀,缓缓凝聚。
年虎的呼吸粗重如牛,胸膛剧烈起伏,那股被压抑的怒火,几乎要从他的七窍中喷薄而出。
老黄则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在小乙和年虎之间游移,像一尊随时准备出鞘的古朴铁剑,只待一声号令。
“先跟着。”
小乙的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却清晰地落入年虎和老黄的耳中。
“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往何方。”
“出了这萨罗城,便是天高地阔。”
“到了那时,这盘棋,才由我们来落子。”
三人身形如鬼魅,缀着那辆马车,不远不近,融于街边的人流与阴影之中。
萨罗城,一座孤悬于天狼山脉以南的北邙孤城。
此山,在赵国被称为天狼山,吞吐风云,气势雄浑。
而在北邙人口中,它却有个更加萧瑟的名字,白头山,仿佛一位看尽世间沧桑的白发老人。
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萨罗城成了两国通商的枢纽,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城中不仅有彪悍的北邙人,更有无数逐利的赵国商贾。
这也使得此地,成了一座脱离了北邙腹地掌控的法外之地,自有一套不见天日的规矩。
小乙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关于这座城的所有讯息。
他看着那马车驶向城门的方向,心中已然明了。
这些人,是要带着彩莲姑娘,翻过那座白头山,返回北邙真正的疆域。
一旦让他们入了山,进入了北邙腹地,再想救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三人跟着马车,一路行至城门之外。
城门洞开,仿佛巨兽张开的血口,吞吐着来往的商队与行人。
就在马车即将出城之际,前方的道路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支队伍。
那支队伍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城门口,都为之一静。
为首的,竟是一名女子。
她跨坐在一匹神骏的黑色大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
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皮袄,领口与袖口处,镶着一圈雪白的狐毛,红得似火,白得像雪,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腰间悬着一柄北邙特有的弯刀,刀柄上缠绕着细密的金丝,华贵而又充满了煞气。
女子的面容,说不上绝美,却自有一股寻常女子不具备的英气与威严。
她的眼神,冷漠而高傲,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其眼。
在其身后,是数十名随从,个个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腰佩制式相同的长刀。
那衣着,不似北邙军伍,倒更像是某个权贵府上的私兵,或是衙门里的精锐。
女子一抬手,身后队伍便齐刷刷地停下,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马车留下,其他人都闪开。”
押送彩莲的那群汉子,见到这女子,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惊疑与忌惮。
为首一人硬着头皮上前,抱拳道:“我等奉……”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那女子身旁一名随从已然策马上前。
没有半句废话。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道快如闪电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那汉子的脸上。
那汉子一百七八十斤的身子,竟被这一巴掌直接扇飞了出去,滚落在地,吐出一口混着牙齿的血沫。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快到让人反应不及。
马背上的红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那笑容里,满是轻蔑与不屑。
她朱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
“滚!”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让你家主人找我。”
她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原本护卫在马车旁的那群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无一人敢再多言。
他们手忙脚乱地扶起那个被打飞的同伴,狼狈不堪地一步步退开,将马车让了出来。
年虎看得目瞪口呆,压低了声音,瓮声瓮气地问道:“小乙,这……怎么又来了个更横的娘们儿?”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满是急不可耐。
“他们换人了,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
“动手吗?”
小乙的目光,却越过了那名红衣女子,望向了她身后那几十名气势沉凝的随从。
那些人,站姿如松,气息悠长,太阳穴个个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家好手。
比之先前那群人,只强不弱。
“先跟着。”
小乙的声音,依旧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们要回北邙,就必须翻过前面那座山。”
“那条山路,便是他们的死路。”
他收回目光,眼中闪过一抹森然的寒意。
“我们绕到山上,选一处好地方,送他们上路。”
说罢,小乙不再迟疑,带着年虎和老黄,转身便钻入了路旁的密林。
三人皆是身手矫健之辈,在山林中穿行,如履平地,很快便绕到了那支新队伍的前方。
这是一段狭窄的盘山路,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确是一处绝佳的伏杀之地。
“虎哥,那棵树,如何?”小乙指了指前方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
年虎抬头看了一眼,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
“好地方!”
他将背上的长弓解下,足尖在地面一点,身形便如猿猴般,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那棵大树,隐没在浓密的枝叶间。
他弯弓搭箭,箭尖遥遥锁定了下方蜿蜒的山路,整个人与大树融为一体,杀气尽敛。
老黄则与小乙一左一右,各自寻了一株大树作为掩体,静静等待。
林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年虎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那支队伍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红衣女子依旧骑着黑马,走在了队伍后面,神情倨傲。
那辆囚禁着彩莲姑娘的马车,被护卫在队伍中央。
年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缓缓拉开了弓弦,弓身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那辆马车,进入他箭矢的最佳射程。
近了。
更近了。
就是现在!
年虎的手指猛然松开。
“嗡!”
弓弦一声颤鸣,一支黑色的羽箭,便如一道来自九幽的死亡电光,撕裂空气,呼啸而去!
“噗!”
一声闷响,人群当中有便人轰然倒地。
马车,骤然停下。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年虎的第二箭,第三箭,已然接踵而至!
箭矢如雨,从高处落下,精准而又致命。
每一箭,都带走一条性命。
马车旁的几名护卫,甚至没来得及拔出兵刃,便惨叫着应声倒地,眉心或咽喉处,多出了一支剧烈颤抖的羽箭。
变故突生,队伍顿时大乱。
“有埋伏!”
“保护主人!”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寻找箭矢来源之际,两道鬼魅般的身影,已然从林中杀出!
小乙与老黄,一左一右,如猛虎下山,瞬间便杀到了马车跟前。
小乙手中的钢刀,划出一道道冰冷的弧光,每一刀,都简洁到了极致,却又狠辣到了极点。
老黄的攻势则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手中长刀舞得虎虎生风。
在年虎精准的箭矢压制下,二人如入无人之境,转瞬间便又放倒了数人。
他们并不恋战,目标明确得可怕。
老黄一刀逼退身前的敌人,飞身而上,一把抢过了马车的缰绳。
他猛地一抖缰绳,口中暴喝一声,便要调转马头,向着山下冲去。
小乙则如一尊门神,守在马车一侧,手中钢刀翻飞,将所有试图上前的敌人,尽数拦下。
树上的年虎,更是化身为了死神。
他的箭,总能从最刁钻的角度射出,精准地射杀那些对小乙和老黄威胁最大的敌人。
三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然而,这群人,终究不是江湖草莽。
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们迅速反应了过来。
“找掩体!”
“弓箭手,还击!”
随着一声令下,那些护卫立刻借助身旁的山石与树木,躲避着年虎的箭矢,同时组成了有效的防御阵型。
对方人数上的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十几把钢刀,从四面八方,同时劈向小乙。
刀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小乙牢牢困在中央。
小乙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手中的钢刀,从进攻的利器,变成了防守的盾牌,只能在方寸之间,死命抵挡,再也无暇他顾。
另一边,老黄也被数名好手死死缠住,马车被团团包围,动弹不得。
年虎见势不妙,心急如焚。
他将长弓往背上一甩,拔出腰间的朴刀,怒吼一声,便从数丈高的大树上一跃而下。
他如同一颗陨石,重重砸入战圈,手中朴刀狂舞,瞬间便为小乙和老黄分担了巨大的压力。
可是,即便如此,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他们只有三个人。
既要护住马车上的彩莲姑娘,又要面对三十多名训练有素的敌人合围。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小乙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一抹刺眼的红色。
那名为首的红衣女子,并未参与战斗。
她只是安然地坐在马背上,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眼神,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场厮杀。
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猴戏。
擒贼先擒王!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小乙的脑海中炸开!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
小乙猛地一刀逼开身前的敌人,身子顺势向后一倒,一个匪夷所思的贴地侧滚,便如一条游蛇般,瞬间滑到了那女子的马前。
那女子显然没料到,在如此绝境之下,竟还有人敢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但她的反应,也快得惊人。
“找死!”
她娇叱一声,手腕一抖,手中的马鞭便化作一条黑色的毒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奔小乙的面门抽来!
这一鞭,又快又狠,若是抽实了,足以皮开肉绽。
小乙的眼中,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甚至看都未看那抽来的马鞭,左手闪电般探出,竟是直接扔掉了手中的钢刀,一把接住了那毒蛇般的鞭梢。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顺势抓住了那女子的马鞍。
借着马鞭上传来的力道,以及右手抓鞍的力道,小乙的身子猛然发力。
他整个人,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翻身一跃,轻巧无声地落在了那女子的身后。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那女子只觉身后一沉,一股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顿时大惊失色。
她想也不想,便是一个凶狠的后肘,撞向小乙的胸膛。
小乙早有防备,左手迅速松开马鞭,如铁钳般扣住了那女子挥来的手腕。
他的右手,则快如闪电,拔出了女子腰间那柄华贵的北邙弯刀。
“噌!”
一声轻鸣。
冰冷的刀锋,便横着架在了那女子白皙修长的脖颈之上。
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喧嚣的战场,骤然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那数十名护卫,看到自家主人被挟持,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们潮水般朝着小乙的方向涌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将一人一马,团团围住。
形势,在这一刻,被彻底逆转。
“姑娘,我无意伤你。”
小乙的声音,贴着女子的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让她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这马车中的人,我必须要带走。”
“还望姑娘,能让你的人,放我们一条生路。”
女子感受着脖颈上那冰冷的触感,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但她的语气,依旧充满了与生俱来的高傲。
“哼,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不好意思,姑娘。”小乙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不管你是谁,在下只求姑娘能让你的人,放我们离开。”
女子冷笑一声:“你把我放了,我自然会让他们放你们回去。”
“放你可以。”小乙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弧度,“不过嘛……”
话音未落,他搂住女子纤腰的左臂猛然发力。
同时,双腿在马背上使劲一蹬。
二人竟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还请姑娘,随我们走一趟。”
“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了你。”
说罢,小乙不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挟持着她,一步步退向了那辆停在路中央的马车。
年虎会意,也立刻跳上了车头。
小乙挟着女子,也登上了马车车厢。
“驾!”
老黄一声暴喝,手中的缰绳狠狠一抽。
那匹骏马吃痛,长嘶一声,拉着马车,如离弦之箭般,向着来路疾驰而去。
只留下那几十名护卫,愣在原地,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一个个面面相觑,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