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洛阳的路程,因端木珩的刻意放缓与悉心安排,比去时多花了近一倍的时间。待到巍峨的洛阳城墙终于映入眼帘时,上官徽的孕吐反应已平稳了许多,面色也恢复了往日的红润。
车队没有大张旗鼓地回府,而是悄无声息地驶入端木府侧门。府中早已收到消息,府医第一时间为上官徽做了更详细的诊察,确认胎象稳固,母子均安,端木珩悬了一路的心才算真正落下。
刚安顿下来,挽梦便红着眼圈迎了上来。陇西之行她并未随行,一直留在府中料理上下。此刻见女主人平安归来,她日夜悬的心才松了口气,又得知主子有孕,更是喜极而泣,忙不迭地就要去准备各种滋补的汤品与安胎的药膳。
上官徽笑着拉住她,轻声安抚几句,又细细问了这段日子府中诸事。挽梦一一禀来,事无巨细,语气里满是牵挂。
挽梦自然也问起陇西风物与一路见闻。上官徽简略说了些边塞景致与兄长安好,略去了阮云归等紧要关节,只道一路平安。挽梦心思灵透,并不多问,只听出夫人语气中那份尘埃落定后的宁静,便知此行圆满,心中也跟着安然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却有序。
端木珩每日进宫述职,与皇帝萧昊进行最后的交接与密谈。朝堂之上,关于北疆都护府的建制、人员调配、粮饷军械等诸般事宜,在皇帝的明确支持下,由端木珩雷厉风行地逐一推动。他离京在即,又逢朝堂初定,无人敢在此时掣肘,诸多事项竟比预想中推进得更为顺利。
他亦抽空拜访了几位致仕的老将、与李岩等同僚做了周密部署,确保自己离京后,朝中仍有可靠的眼睛与声音。
上官徽则在府中静心筹备。她虽被端木珩嘱咐静养,却并未真的闲着。北疆之行所需的物资清单早已拟好,此刻她只需吩咐下去,自有挽梦带着得力的管事仆妇去操办。她仍亲自与挽梦一同检点了最要紧的药材、书籍、御寒之物,又将府中忠心可靠的旧人一一筛选,拟定了随行北上的名单。
在定夺人手时,上官徽特意问了挽梦的意愿。
挽梦闻言,立刻跪了下来,语气中没有半分犹豫:“夫人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北疆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绝不离夫人左右。”
她抬起脸,眼中是毫无保留的忠诚,“奴婢不怕苦,只怕不能伺候好夫人和小主子。”
上官徽心中泛起暖意,亲手扶她起来:“此去不比洛阳,你要想清楚。”
“奴婢早想清楚了。”挽梦用力点头。
上官徽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言。
日子便在这忙碌而温馨的氛围中悄然流逝。端木珩每日早出晚归,上官徽则在默默整理行装,亦在心中做着无声告别。告别这座承载了二十余年光阴的城池,告别这所盛满她婚后悲欢的府邸。她将带不走的物件仔细封存,将府务逐一交代给了府里的老管家。
没有太多伤怀,只有一种向前看的利落。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天地、她的归处,即将北移。
其间,皇帝萧昊特意赐下诸多珍贵药材与赏赐,言语间多有抚慰与期许。京中贵眷们闻风而动,拜帖礼单如雪片般飞来,上官徽只择其紧要者见了寥寥数面,态度温和却疏离,保持着即将远行之人应有的分寸。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却高效地推进。不过半月有余,京中诸事已大致料理妥当。
是夜,暑热稍退,星河初现。府中主要行装已打点完毕,他们居住的东厢院显得有些空荡。
上官徽与端木珩并肩站在院中一棵老槐树下,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上官徽已换上轻薄的夏衫,柔软的衣料下,小腹已见微微弧度。
“都处理好了?”上官徽轻声问,手里轻轻摇着一柄团扇。
“嗯。”端木珩握住她执扇的手,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该交割的已交割,该提请的已获准。明日进宫,向陛下辞行后,后日一早,便可启程。”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断。
上官徽点点头,另一只手抚上小腹,脸上泛起温柔的光辉:“这两日他动得稍多些了,许是也知道要出远门了。”
端木珩将她揽入怀中,大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一同感受着那孕育中的、日益活跃的生命。“北疆夏夜,星空更低,银河更亮。”他低声说着,语气笃定,“他会喜欢在那里看星星。”
上官徽倚在他胸前,望着洛阳城上空熟悉的盛夏星河,心中没有了太多的离愁,只有一股向着更辽阔天地出发的平静与坚定。
次日,端木珩入宫向陛下辞行,回来时,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皇帝在宫中设了私宴,为他饯行。
当夜,他并未直接回东厢房,而是去了父亲端木桓的书房,父子二人闭门长谈近两个时辰,无人知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只知端木桓将儿子送出门时,这位历经三朝、向来威严的老将军,抬手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的神情在廊下灯火中显得格外深沉复杂,最终也只是沉声道:“去吧,守好北门……也护好你的妻儿。”
端木珩郑重颔首,“父亲放心,孩儿定不辱使命。”
回到东厢院时,夜色已深。上官徽早已歇下,这些时日,因着有孕在身,她总是睡得比往日早。
端木珩放轻脚步走进内室。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泻在妻子恬静的睡颜上。她侧卧在榻上,呼吸轻柔而均匀,发丝散落在枕畔,衬得眉目愈发柔和。
他忽然又想起北疆牧民的传说:长生天怜惜夜归人,便化月光为灯。
此刻这盏由月光化作的“灯”,正静静地卧在他的身侧。
他轻轻褪去外衣,动作轻缓地躺到她身边,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刚一躺下,上官徽似有所感,微微动了动,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又沉沉睡去。端木珩无声地笑了笑,手臂轻轻环过她,将她更紧地拢在自己的怀里,掌心贴着她微隆的小腹,那里正传来孩子的轻微动静,一下又一下,仿佛在与他这个父亲做着最亲密的互动。
端木珩闭上眼,连日来奔波筹划的疲惫、朝堂辞行的沉重、乃至对北疆千头万绪的思虑,都在这一瞬间悄然消散。耳畔是妻子均匀的呼吸声,掌下是他孩儿的微弱颤动,端木珩只觉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安宁填满。
他轻轻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渐渐沉入了梦乡。
次日拂晓,天尚未全亮,洛阳北门外已是人马肃然。
此次北上,端木珩并未摆出全副仪仗,只带了必要的亲卫、部属以及部分精锐家将,加上运送物资的车辆,队伍依旧颇具规模,在晨曦中望去,旌旗微扬,自有一股沉静的威严。
上官徽坐在一辆特意加固、铺设得异常柔软的马车里,挽梦陪侍在侧,细心地为她拢好膝上的薄毯。
前来送行的人不算多,只有李岩与几位心腹部将,以及三两位素来交好的同僚前来,与端木珩简短话别,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傅端木桓也并未亲送至城门,但清晨府门外的目送,与此刻听雪阁上遥望的身影,已胜过千言万语。
端木珩与众人一一辞过,目光掠过巍峨的洛阳城楼,最终与马车内的妻子视线相接,二人微微颔首。
“出发。”他翻身上马。
随着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启动,马蹄声与车轮滚动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晨风拂过,吹动着旌旗猎猎作响。
端木珩端坐在马上,身姿挺拔如松,他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遥远而广袤的北疆土地。
马车内,上官徽轻轻抚过微微隆起、尚不明显的小腹,目光亦投向窗外辽阔的天际。
那里有着未知的挑战,有凛冽的风雪,但也有他们共同选择的未来,和正在孕育的希望。
而与此同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皇宫的观星阁上,年轻的帝王正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地望着北门方向,默然目送许久。
他手中摩挲着一封密奏,上面赫然是端木珩笔力刚劲的字迹:“臣此去,誓为陛下守好国门,亦谨守君臣之本分。”
萧昊缓缓舒了一口气,心中念道:此去山高水长,愿卿前路坦荡。
一阵晨风拂过,卷起他的袖角,也轻轻掀动了那封密奏的边缘。
一场惊涛骇浪的权争,至此终于尘埃落定;而另一段关于守护与成长的故事,即将在北疆辽阔的土地上,徐徐展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