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路的凉亭旁,空气仿佛凝固。天机阁主天机子,这位大陆公认的推演第一人,此刻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原地,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云逸那番惊世骇俗的“劝退”之言。
“别算了……”
“顺其自然观……”
“爱咋咋地门……”
“扫地种菜看云彩……”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敲击在他坚守了数千年的道心之上。天机阁万载传承,以窥探天机、预知祸福为己任,早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门人的灵魂深处,成为了一种本能,一种荣耀,甚至是一种……枷锁。
如今,却有人告诉他们,这枷锁是他们自己戴上的,想要解脱,唯有……放下?
这简直比直接毁掉天机阁的道统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站在天机子身后的天璇子,斗篷下的身躯颤抖得更加厉害。他比师兄更擅长也更执着于命运卜算,昨夜的反噬几乎摧毁了他的信心,此刻再闻此言,道心更是摇摇欲坠,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脸色苍白如纸。
玄诚子和苏小婉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们能感受到天机子二人内心的挣扎与震撼。前辈的话,看似离经叛道,却仿佛直指某种被忽略的真相。
良久,天机子才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温润洞彻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与深深的迷茫。他看向云逸,声音干涩沙哑:
“圣师……之言,振聋发聩……然,我天机阁立世之基,便是这‘算’字。若不算,天机阁……又将何存?门下弟子,又将何去何从?”
这是他,也是整个天机阁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放弃推演,等同于自废武功,传承断绝。
云逸扛着扫帚,闻言奇怪地看了天机子一眼:“谁说不算就不能活了?不算天机,可以算算自己今天吃什么,明天干什么啊。路边的野花不能乱摘,自家院子里的菜总能种种吧?”
他这比喻依旧朴实得令人发指,却让天机子猛地一震!
不算天机,算自己?
不管外界祸福,只问本心所欲?
这……这难道就是“顺其自然”的真意?!
就在天机子心神激荡,仿佛触摸到了一丝全新境界的边缘时,他身旁一直沉默压抑的天璇子,却猛地发出了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不!不可能!天机浩渺,命运无常,若不窥探,与瞎子何异?!与蝼蚁何异?!我天机阁传承,岂能就此断绝?!”
他猛地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因反噬而显得扭曲苍老的面容,双眼赤红,充满了不甘与偏执!他死死盯着云逸,仿佛要将眼前这个颠覆他毕生信念的存在看穿。
“圣师!你口口声声说算无益,命格超脱!那我便以毕生修为,借阁中至宝‘三千卦盘’,再算你一次!我不信!我不信这世间真有完全超脱命理、不为天道所容之人!!”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拍自己胸口,喷出一口本命精血!那精血并非洒落,而是在空中迅速凝聚,化作一个繁复无比、不断旋转的血色符文!同时,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了一个看似朴实无华、却散发着亘古沧桑气息的木质罗盘!
这罗盘非圆非方,边缘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混沌形态,盘面上没有刻度,只有无数细密如星辰、却又在不断生灭变幻的微小光点,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动态的宇宙封印其中!正是天机阁镇阁之宝,据说能映照大千世界、推演万物兴衰的——三千卦盘!
“师弟!不可!”天机子脸色剧变,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天璇子状若疯魔,将那道本命精血凝聚的符文,狠狠拍在了三千卦盘之上!
“嗡——!!!”
三千卦盘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盘面上那无数星辰光点骤然亮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碰撞、湮灭、重生!一股浩瀚、古老、仿佛承载了万古因果与命运轨迹的恐怖气息,轰然爆发,将整个凉亭乃至周围数十丈的空间都笼罩在内!
玄诚子和苏小婉只觉得神魂仿佛要被抽离,眼前景象扭曲,无数破碎的命运片段、因果丝线在周围闪现、缠绕,让他们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就连天机子,也被这股力量逼得连连后退,脸上充满了惊骇与痛惜!他知道,天璇子这是不惜燃烧生命本源,强行催动卦盘终极之力,要进行一场禁忌卜算!
而卜算的对象,正是那位命格如同“虚无”的云逸圣师!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因果丝线,所有的命运轨迹,都在那三千卦盘的引导下,如同百川归海,朝着静立原地的云逸,汹涌而去!试图强行勾勒出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将他纳入天道的“命理”体系之中!
面对这足以让炼虚境大能都色变的命运洪流,云逸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似乎觉得有些吵闹。
他看着那光芒万丈、疯狂运转的三千卦盘,又看了看状若疯魔的天璇子,摇了摇头。
“都说了我命格硬,算不动。怎么就不听劝呢?”
他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反击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仿佛一座亘古存在的礁石,任由那命运的惊涛骇浪拍打在身上。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足以推演一方世界兴衰的磅礴命运之力,在触及云逸身周三尺之地的瞬间,并非被阻挡,也并非被反弹,而是……消失了!
如同泥牛入海,如同光线投入黑洞!
没有激起任何涟漪,没有引发任何波动!
那三千卦盘上疯狂流转的星辰光点,在试图映照云逸的刹那,骤然变得混乱不堪!它们不再遵循任何推演轨迹,而是如同无头苍蝇般互相撞击、胡乱闪烁!盘面中央,代表卜算核心的区域,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那不是颜色的黑,而是“无”,是“不存在”,是连“命运”这个概念都无法定义的绝对虚无!
“不!这不可能!!”天璇子发出凄厉的嘶吼,不顾一切地催动着本命精血,试图稳定卦盘,窥破那一片虚无。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三千卦盘的运转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混乱,盘面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那些星辰光点一个接一个地黯淡、熄灭,仿佛被那核心的“虚无”所吞噬!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不断响起。
终于,在一声不堪重负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哀鸣的巨响中——
那承载了天机阁万载气运、推演过无数兴衰的镇阁至宝,三千卦盘,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核心开始,寸寸碎裂、崩解!
不是化为齑粉,而是如同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从“存在”的层面直接抹除,化作最本源的虚无,消散于天地之间!
噗——!
天璇子如遭雷击,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倒在地,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致,眼神空洞,充满了绝望与死寂。本命法宝被毁,加之之前的反噬,他的道基已然彻底崩坏,修为尽废,形同凡人!
天机子呆呆地看着那消散的卦盘,又看了看瘫倒在地、生机 rapidly 流逝的师弟,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有一片惨然与无尽的悲凉。
他输了。
天机阁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们引以为傲的推演之道,在那位圣师绝对的“不存在”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与脆弱。试图窥探,便是自取灭亡。
凉亭周围,那因卦盘之力而扭曲的景象缓缓恢复正常。阳光依旧明媚,微风依旧和煦,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命运对决,只是一场幻觉。
云逸看着崩毁的卦盘和瘫倒的天璇子,叹了口气,对失魂落魄的天机子道:
“看吧,我就说算不动。非不信,这下连吃饭的家伙都赔进去了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仿佛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天机子缓缓抬起头,看着云逸那平淡的面容,心中所有的骄傲、执着、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
他朝着云逸,深深一躬到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圣师……晚辈……受教了。天机阁……从此封山闭阁,门下弟子……皆修‘顺其自然’之道。不再……窥探天机。”
说完,他不再多言,扶起已然昏死过去的天璇子,步履蹒跚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背影萧索,却仿佛卸下了万古的重担。
玄诚子和苏小婉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久久无言。
一场风波,以天机阁镇阁至宝崩毁、阁主立誓封山而告终。
云逸扛起扫帚,看了看天色。
“耽误了不少工夫,得走快点了。希望还能赶上食堂的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