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一批取证人员离开时带走了所有证物袋,只留下满地狼藉。
惨白的灯光下,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大理石地板上。
蒋亦晗瘫坐在距离尸体三步远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从楚芳菲扣动扳机的那一刻起,他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羊绒内衬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那双总是精心打理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蒋亦晗盯着白布下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眼神空洞得吓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幻觉。
白布轻微起伏了一下,就像楚芳菲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坐起身,用那种惯常的、略带讥诮的语气对他说话。
可白布再也没有动过。
“黎蕴,安排殡仪馆的车过来。”楚晔辰的声音在地下室回荡,打破了死寂。他站在稍远处,即使在这种时刻,他的声音依旧沉稳。
“不!”
这个音节从蒋亦晗喉咙深处挤出来,沙哑得几乎不像他的声音。
楚晔辰放下手机,看向他。
蒋亦晗缓慢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红得像要滴血。
他尝试着站起来,双腿却软得无法支撑身体,试了两次都跌坐回去。
最后他放弃了,就那样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楚晔辰:“让我来安排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她毕竟是我亲生母亲……这件事,让我来做。”
楚晔辰沉默地看着他。
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明暗交界。
曾几何时,他们为了同一个女人争锋相对,为了各自的身份立场明争暗斗。
而现在,他们站在同一片惨白的光线下,面对着同一具尸体——
那个抚养楚晔辰,生下蒋亦晗的女人。
“好。”楚晔辰最终点了点头,声音放软了些,“但今天不行。现场还需要保护,法医那边也要走程序。”
他顿了顿,“先让黎蕴把遗体送到庄园的冷库暂时存放。等检察院那边的手续走完,你再处理后事。”
蒋亦晗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垂下眼睛,又盯着那具白布覆盖的尸体看了很久,久到楚晔辰以为他不会再说话。
“她最后……跟我说让我按时吃饭。”蒋亦晗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碎的茫然,“让我找个靠谱的女孩成家……”
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真讽刺,是不是?她害死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家庭,最后倒关心起我吃没吃饭。”
楚晔辰没有接话。他走到蒋亦晗面前,伸出手:“先起来。我们还得去检察院做笔录。”
蒋亦晗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了几秒,才慢慢抬起自己的手。
两手相握的瞬间,楚晔辰感觉到对方掌心一片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用力一拉,蒋亦晗借力站起身,却在站直的瞬间晃了晃,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小心。”楚晔辰迅速扶住他的胳膊。
林奕暖也快步上前,从另一侧扶住蒋亦晗。
近距离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没事。”蒋亦晗哑声说,试图挣脱他们的搀扶,“就是腿有点软。”
但他刚迈出一步,膝盖又是一软。
如果不是楚晔辰和林奕暖扶着,恐怕会直接摔在地上。
“别逞强。”楚晔辰低声说,手臂稳稳地托住他的重量,“我扶你出去。”
蒋亦晗没有再拒绝。
他几乎是半靠在楚晔辰身上,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外走。
林奕暖跟在他们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拿着楚晔辰刚才脱下的西装外套,上面也沾了血迹。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几个月前,这两个男人还因为她而剑拔弩张。
楚晔辰在得知蒋亦晗对她的感情后,曾冷着脸警告她离那个人远点,蒋亦晗则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楚晔辰面前展现与她的亲近。
可现在,楚晔辰扶着蒋亦晗的手臂稳而有力,尽管他自己的眼眶也是红的。
林奕暖看见了,在楚芳菲倒下的那一刻,楚晔辰迅速别过脸,但眼角那点水光骗不了人。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确实是兄弟。
被同一个女人抚养长大,又被同一个女人以不同的方式伤害、利用。
如今这个女人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在他们面前,用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结束了所有恩怨。
这世上最复杂的情感,恐怕莫过于此。
当他们终于踏出那栋副楼时,冬日下午的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地下室的沉闷空气。
楚氏庄园的主楼前,警车和检察院的车辆停了一排,红色的警灯还在无声旋转。
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拉警戒线,几名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在低声交谈。
苗赫瑾站在最前方,深灰色的呢子大衣被风吹得衣摆翻飞,看到他们出来,他立刻快步迎上来,目光先在楚晔辰身上扫了一圈:“没受伤吧?”
“没有。”楚晔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疲惫,“都解决了。”
苗赫瑾明显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他的目光转向被楚晔辰扶着的蒋亦晗,又看了看林奕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暖暖!”薛晚盈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林奕暖转头看去,只见薛晚盈和蒋廷烨正快步朝这边走来。
薛晚盈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蒋廷烨跟在她身边,一只手虚扶在她背后,神色凝重。
林奕暖的心猛地一沉。
她松开扶着蒋亦晗的手,快步走向薛晚盈,在距离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怎么解释?她的复仇,她的坚持,最终把薛晚盈的父亲送进了监狱?
“晚盈,我……”林奕暖的声音哽住了。
薛晚盈却摇了摇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林奕暖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冰凉,但握得很用力。
“我都知道了。”薛晚盈轻声说,眼眶有些红,但没有眼泪掉下来,“来的路上,舅舅已经把大致情况告诉我了。”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被押上警车的薛育彬,此刻戴着手铐,背影佝偻得像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