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使团入京那日,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天空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却偏偏不下雨,只闷得人透不过气。宫道两侧的侍卫比平日多了一倍,个个腰佩长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落羽(安落)端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一袭明黄龙袍衬得他肤白如雪。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一串朱砂佛珠——这是任余今早亲手给他戴上的,说是南疆巫蛊最惧此物。佛珠殷红如血,缠绕在纤细的腕骨上,莫名透着一丝妖异的美感。
任余一身玄色蟒袍侍立在一旁,腰间玉带收得极紧,勾勒出劲瘦的腰线。他面上不再戴那银质面具,清俊的容颜却比面具更冷三分。目光扫过殿外缓缓行来的南疆使团时,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杀意。
南疆王特使,觐见大胤皇帝陛下——!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一行衣着奇异的南疆人踏入大殿。为首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一身靛蓝长袍,颈间挂着兽骨项链,眉眼深邃阴鸷。他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抬着一个雕满诡异符文的檀木箱子。
外臣乌蒙,参见陛下。男子行礼的姿势古怪,像是某种部落礼仪,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奉我王之命,特来献上长生秘药,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落羽微微眯起眼。这个乌蒙,他认得——准确地说,是认得。三年前一次边境冲突中,正是此人用蛊毒害死了数百大胤将士。如今竟敢堂而皇之入京献药?
落羽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听闻南疆秘药需以活人心血为引,不知乌蒙特使这次……用了多少颗人心?
殿内瞬间死寂。任余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目光死死锁住乌蒙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乌蒙面色不变,反而阴森一笑:陛下说笑了。此药乃我南疆圣山千年灵芝所制,只需……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一滴帝王血为引。
任余眼中寒光暴涨!他猛地踏前一步,腰间长刀已然出鞘三寸!
落羽却轻笑出声,抬手示意任余退下:有意思。呈上来看看。
陛下!任余声音紧绷如弦。
落羽斜睨他一眼,眼中是毋庸置疑的威仪。任余咬牙收刀,却站得更近,几乎将落羽半护在身后。
乌蒙亲自打开檀木箱。里面是一个水晶匣子,盛着一粒通体血红、泛着诡异荧光的丹丸。那红色妖异得刺目,仿佛有生命般在丹丸内缓缓流动。
此药名为朱颜改乌蒙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如同某种咒语,服之可脱胎换骨,延寿百年。只需陛下……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猩红,一滴血为证!
话音未落,那水晶匣子突然自动开启!血红丹丸腾空而起,直扑落羽面门!
放肆!任余厉喝一声,长刀出鞘如电,一刀劈向丹丸!
诡异的是,那丹丸竟在半空一分为二!一半被刀光斩落,化作一滩腥臭血水;另一半却速度不减,直直没入落羽眉心!
安落——!任余目眦欲裂,顾不得君臣之别,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落羽!
落羽的瞳孔瞬间扩散,眉心一点朱砂般的红痕妖艳欲滴。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缕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如同红泪。
拿下!任余的声音如同地狱恶鬼,森寒刺骨!
早已埋伏的禁军瞬间涌入,将南疆使团团团围住。乌蒙却诡异一笑,七窍突然涌出黑血,仰面倒地!其余使团成员也纷纷口吐黑血,顷刻毙命!
任余顾不上这些,他颤抖着手去擦落羽唇边的血,却越擦越多:太医!传太医!声音已然嘶哑得不成调。
落羽在他怀中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突然抬手,死死攥住任余的衣襟!他眼中猩红与清明交替闪烁,仿佛在与体内的什么东西激烈对抗!
任……余……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如同耳语,盒……子……
任余立刻会意,从落羽袖中摸出那个熟悉的玉盒——正是那夜在御药房见过的糖渍梅子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粒莹白的药丸!
吃下去!快!任余将药丸送到落羽唇边,声音带着哭腔。
落羽艰难地咽下药丸,随即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那血中竟有无数细如发丝的红色小虫在蠕动!任余毫不犹豫地用手去接,那些虫子却仿佛遇到天敌般,瞬间化作青烟消散。
落羽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心的红痕也淡去不少。他虚弱地睁开眼,正对上任余通红的、盛满泪水的眼睛。
蠢货……他气若游丝地骂道,谁让你……用手接……
任余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落羽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龙袍: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动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落 羽没有回答。他疲惫地闭上眼,指尖却轻轻勾住了任余的小指,如同某种无言的安抚。
殿内一片混乱。太医们匆匆赶来,禁军统领跪地请罪,朝臣们惊慌失措。任余却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世界只剩下怀中这个气息微弱的人。
都滚出去。他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瞬间噤若寒蝉,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字,诛九族。
众人仓皇退下,殿门重重关闭。任余小心翼翼地将落羽抱到偏殿的软榻上,亲自为他擦去脸上血迹,换上干净的寝衣。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
为什么……他再次问道,声音破碎。
落羽睁开眼,目光清明了许多:因为只有我,才能揪出朝中与南疆勾结的内鬼。他虚弱地笑了笑,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任余如遭雷击:你……你是故意的?
半真半假吧。落羽轻咳一声,朱颜改确实厉害,若非提前服了解药,现在怕是已经……他顿了顿,看着任余惨白的脸色,难得地没再说下去。
任余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却浑然不觉: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他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在喉咙里。
落羽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抬手,轻轻抚上他染血的手掌:疼吗?
这简单的两个字,像一把钝刀,生生剖开了任余的心脏!他再也克制不住,一把将落羽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进骨血:疼……疼死了……安落……你别这样……别再这样吓我了……我受不住……真的受不住……
落羽任由他抱着,感受着对方剧烈的心跳和颤抖的身体。许久,他才轻声道:知道了。下次……先告诉你。
任余抬起头,通红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是落羽第一次……向他服软?
落羽别过脸,耳尖微红:看什么看?朕……我累了。
任余连忙替他掖好被角,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睡吧。我守着你。
落羽闭上眼,腕间的朱砂佛珠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任余的目光久久流连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心中的坚冰悄然融化。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无法将这个人单纯地当作赎罪的对象守护的君主了。
那是一种更深、更灼热、更无法割舍的情感。
窗外,阴云终于散去,一缕月光悄然洒落,为相守的两人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