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那仓惶逃窜的背影,像根冰冷的针,扎在林野的视网膜上,拔不掉,时不时就刺他一下。连着好几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处理事情的时候,听着手下汇报这个赌档这个月的抽水又涨了,那个码头又来了批新货要收保护费,他嘴里应着,心里却总晃动着贫民区那片破败的光景,还有阿贵在垃圾堆里扒拉的样子。
妈的,这都叫什么事儿。他甩甩头,想把那画面甩出去。自已都他妈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可怜别人?
可这心,它就是静不下来。像揣了只没头苍蝇,嗡嗡乱撞。
这天下午,他正在商行后堂对着账本——现在摊子大了,乱七八糟的进项多了,不看不行,虽然看得他头疼——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呵斥。
“怎么回事?”林野皱眉,放下账本。
一个手下急匆匆跑进来:“野哥,是……是原来赵凯那边的一个姘头,叫翠红的,带着个孩子,闹到门口来了,说……说赵凯死了,她们活不下去,求野哥给条活路。”
林野心里一阵烦恶。赵凯留下的烂摊子,真是无穷无尽。他起身走到前厅,隔着门缝往外看。
只见一个穿着褪色花布褂子的年轻女人,头发散乱,脸上挂着泪痕,怀里抱着个两三岁大的、瘦猴似的孩子,正被两个商行的伙计拦着。那女人不顾形象地哭喊着:“求求你们,让我见见野哥!求野哥发发善心!孩子都快没米下锅了……赵凯那个杀千刀的,什么都没给我们留啊……”
周围已经聚拢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林野看着那女人,年纪不大,眉眼间还能看出几分曾经的姿色,但现在被生活折磨得只剩憔悴和绝望。那孩子在她怀里,睁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周围,不哭不闹,反而更让人心里发堵。
他认得这个女人,翠红,以前是赵凯颇为宠爱的一个外室。赵凯在时,也算是穿金戴银,风光过一阵。现在……
“野哥,您看……”手下低声请示,意思是给点钱打发了算了,免得在门口闹得难看。
林野沉默着。他不同情赵凯的女人,赵凯倒台,树倒猢狲散,这是规矩。但这孩子……
他想起铁柱,想起四海货栈那些曾经一起流汗的兄弟,想起阿贵那麻木的眼神。这些人,这些女人和孩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依附着一棵大树,树倒了,就得跟着摔死?
一股莫名的火气顶了上来,不知道是冲这操蛋的世道,还是冲自已此刻那点不合时宜的、该死的同理心。
“给她拿二十块大洋。”林野的声音有些沙哑,“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是死是活,跟咱们再没关系。”
手下愣了一下,二十块大洋,够普通人家过活一两年了,野哥这手笔……但他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出去处理。
外面的哭闹声渐渐平息了。林野转身回到后堂,没再看一眼。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二十块大洋,买片刻的清净,也买他内心那点可笑的不安。他知道这没用,江城像翠红这样的女人孩子多了去了,他救不过来。他甚至知道,这消息传出去,可能还会有更多类似的人找上门来,把他当成救命稻草,或者……冤大头。
但他刚才,就是没法硬着心肠让人把她们轰走。他好像……越来越不像个合格的老大了。心软,在这种地方,是催命符。
陈其庸要是知道了,估计又会用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他,淡淡地说一句:“林野啊,你还是太年轻。”
去他妈的年轻!林野一拳砸在窗框上,木框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只觉得自已像被扔进了漩涡中心,四面八方都是拉扯的力量,要把他撕碎。往上爬的欲望,沉沦的恐惧,残存的良知,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算计……
这位置,真不是人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