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裂缝边缘,脚下的岩层还在轻微震动。楚凡的手还搭在我胳膊上,我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全是汗。
媚萝蹲在地上,狐尾扫了扫地面的灰烬。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那道影子走了。”
我没有说话,闭上眼。金瞳还能用,但很弱。龙髓在体内乱窜,像烧红的铁丝缠着骨头。我试着把意识沉下去,顺着地脉扫了一圈——百里之内,没有南宫寒的气息。命格断了,魂印灭了,连一丝残念都没留下。
我睁开眼,吐出一口气。肩膀突然轻了很多。
楚凡松开手,退后半步。“你还站得住吗?”
我点点头,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五股气息正在散,清月的眼泪、绾绾的血、风翩翩的信力……都在慢慢消失。它们陪我走完了这三年,现在该走了。
我抬起脚,往崖口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腿发软,但我没停。
外面天快亮了。风吹进来,带着一点柴火味和雨水的气息。远处有狗叫,还有人声。很低,但确实在响。
我们三个一路没说话。走到半山腰时,我停下脚步。
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的碎片。它已经被捏碎了,边缘裂得参差。我蹲下身,挖了个小坑,把碎片放进去,盖上土。
“过去的我,就留在这儿吧。”我说。
楚凡看着我,没接话。他懂。
再往前走,中州城的轮廓出现在天边。城墙还在,旗杆倒了几个,但有人已经在上面点火把。晨光落在瓦片上,映出一片淡金色。
进城的时候,街上已经有孩子跑来跑去。他们手里拿着扫帚,清理断箭和碎石头。一个老妇人跪在门口烧纸钱,嘴里念着名字。旁边的小摊已经开始支锅煮粥,蒸汽腾腾往上冒。
没人拦我们。有人看见我,停下来看一会儿,然后低头继续干活。有个小孩跑到我面前,仰头问:“你是打败坏人的那个哥哥吗?”
我说是。
他笑了,转身跑开,大声喊:“娘!他回来了!”
我们一直走到城中心的高台。那里原本是南宫寒立旗的地方,现在旗杆被砍倒了,只剩半截桩子插在土里。
我爬上城墙。风更大了,吹得衣袍啪啪响。
下面街道慢慢热闹起来。有人抬着尸体走过,盖着白布。也有夫妻抱着孩子站在屋前,指着天空说太阳出来了。一家药铺开了门,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盹,门口排起了长队。
我靠着墙站着,手扶着砖缝。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是布鞋踩在石阶上的声音。
风翩翩走上来了。她没穿平时那身绿裙,换了件素色的衣裳,头发简单挽了个髻。她走到我旁边,也没说话,就那么站着。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没回答。
我看下去。一个老人牵着孙子在路边烧纸,火苗跳了几下,被风吹歪。不远处,两个商贩在争执摊位,声音越来越大。再远些,一群工匠开始拆毁南宫寒建的祭坛,一锤一锤砸下去,尘土飞扬。
这些人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仗打完了,能出门了,饭还能做熟。
风翩翩又问了一遍:“你说句话啊。”
我转过头看她。她眼睛有点红,像是熬了一夜。
我说:“我要让这江湖,再无人能以他人之身为棋。”
她愣了一下。
我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它是完整的,和以前一样。但这块玉,不会再被人拿去捏碎了。
“龙脉为聘,山河为礼。”我说,“灵枢阁……该立了。”
风翩翩盯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这时,楚凡也上了城墙。他站在我身后几步远,没靠近。媚萝跟在他后面,狐耳贴着头皮,尾巴微微卷着。
“城里有消息。”楚凡说,“清月被送回剑阁了,手臂上的蛊毒还没解完。绾绾在南城外的别院躺着,胸口一直在流血,说是炼蛊反噬。娜娜醒了,但神志不清,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云溪……魂灯彻底灭了,她们说试了所有办法都没用。”
他说得很慢,一句一句。
我听着,没动。
“风家那边派人来了。”他继续说,“说你要是想建阁,他们愿意交出半幅祖传龙脉图。玄门也在传话,说愿意归附,条件是保下云溪的转生机会。还有十几个小门派,都在等你一句话。”
我点点头。
风翩翩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你听到了吗?她们都在等你。不是作为复仇者,是作为……你能给她们一条活路的人。”
我看着她。
她眼里有光,也有害怕。
我说:“我会见他们。”
“什么时候?”她问。
“明天。”我说,“今天先让人把城西的尸堆清了,瘟气不能留。通知各坊医馆,免费发药三天。再划出一块地,专门安葬战死的人,立碑。”
楚凡记下了。
媚萝低声说:“心魇渊那边,还有几处阵眼没毁干净,我去处理。”
我点头:“小心点。”
她转身下城。楚凡跟着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也离开了。
风翩翩没走。她站在我旁边,手还抓着我的手腕。
“你觉得……她们还能醒吗?”她问。
我不知道。
但我记得清月最后一次看我的眼神。那时她刚斩断南宫寒的手臂,脸上全是血,却冲我笑了一下。我记得绾绾炼蛊时咬破嘴唇的样子,血顺着下巴滴在蛊盅里。娜娜在我耳边呢喃时的声音,软得像要化掉。还有云溪点燃魂灯前,轻轻说了句“别忘了我”。
她们没想过回报。她们只是做了选择。
我说:“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她们白费力气。”
风翩翩松开手,低着头站了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头,轻轻靠在我肩上。
我没动。
阳光照在城墙上,越来越亮。下面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大了起来。
有人开始唱一支老歌,调子很慢,像是送葬的曲子。但唱着唱着,变成了庆祝的调。
我闭上眼。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铃响。
我猛地睁开眼。
风翩翩没动,还是靠着我。
可我听见了。那声音不在外面,在我心里。像是谁在轻轻摇动金铃,一下,又一下。
我抬手按住心口。
那里,似乎有一点温热,正缓缓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