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隔着记忆的屏障朝我伸来,指尖直指我的方向。
我没有躲。
魂火在体内翻涌,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撕扯着。那枚紫檀木戒和我戴的一模一样,可我知道——那是假的。真正的戒指不会沾上南疆蛊族的血气,更不会在触碰尸体时泛起阴绿光泽。
我猛地抽回意识,掌心残留着灼烧般的刺痛。魂体微颤,但比刚才稳了许多。我已经看清了真相的轮廓,不能再让情绪牵着走。
闭眼,沉息。
“借脉一息”缓缓展开,我不再看画面,而是去听命格的波动。百里之内,真名、心绪、破绽皆可感知——只要曾与我肌肤相亲,只要她们还活着,还在恨着。
叶绾绾就在外面,在现实世界里,她的命格正剧烈起伏,像是被人从梦中硬生生拽醒。
我顺着那缕联系反向追溯,将一缕残魂注入记忆深处。这不是被动观看,是我主动踏入她的过往。
眼前景象骤变。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南疆的夜湿热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蛊虫烧焦的味道。一座村落陷在烈焰之中,房屋接连倒塌,哭喊声被风卷走,只剩零星几声惨叫划破长空。
我站在废墟边缘,却感觉不到热浪。这是她的记忆,不是我的战场。
一个红衣小女孩蜷缩在一只巨大的青铜蛊盅后,怀里抱着一只断翅的蝴蝶。她满脸是灰,嘴唇干裂,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那是五岁的叶绾绾。
两名黑衣人拖着一具尸体走出屋门,那人手腕上有一道金蝎纹身——蛊族圣女的标记。女孩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敢出声。
接着,第三个人出现了。
他披着黑袍,兜帽遮脸,右手戴着那枚紫檀木戒。他蹲下身,伸手捏起地上那滴未干的血迹,轻轻抹在指尖,然后嗅了嗅。
“纯度不错。”他说,声音低哑,“可惜血脉断得太早。”
女孩瞳孔骤缩。
那人缓缓抬头,掀开兜帽。
半张脸与我相同,眉心凝着煞气,眼神冷得不像活人。是南宫寒。
他站起身,走向祠堂中央的石台,那里摆着一面刻满符文的铜镜。他取出一块令牌,按进镜框凹槽。
令牌上写着一个字:南宫。
刹那间,铜镜泛起血光,一道阵法自地面蔓延而出,将整个祠堂笼罩。十几具尸体被无形之力托起,悬于半空,胸口尽数裂开,鲜血如丝线般流入镜中。
“以血启阵,以魂养器。”南宫寒冷笑,“等十年后,这面‘噬心鉴’成熟,就能替真正的容器清除杂质。”
容器?
我心头一震。
他说的容器……是我。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又转身走向那个藏身蛊盅的女孩。他俯身,指尖划过她眉心,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你活着。”他说,“是为了将来献祭给那个孩子。”
然后他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我浑身发寒。
记忆戛然而止。
我猛地睁眼,魂体一阵虚晃,喉头腥甜,差点吐出血来。那种愤怒不是来自我自己,而是从另一端传来的——叶绾绾的恨意,正通过我们之间的魂印疯狂涌入。
现实中的她醒了。
我看见她跪在地上,双手抠进地板缝隙,指节泛白。她额头冒汗,脸色青白,一口黑血喷在面前的地毯上,溅出点点猩红。
“是你……”她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原来是你现在占着的身体……杀了我全家。”
她抬起头,看向虚空,仿佛能透过梦门看到我。
“南宫寒……当年穿着你的脸,拿着你的戒指,屠尽我族上下七十三口……而你……你现在就在他身边?”
我没有回答。
她不需要答案。
她已经知道了。
她慢慢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团漆黑的液体,蠕动着凝聚成形——是一只蝎子,通体由毒液构成,尾针高高扬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这是我的的第一只蛊。”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用母亲的心头血喂了三年。”
她握紧拳头,蝎子化作一缕黑雾钻入她掌心。
“祁煜。”她看着空中某一点,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我要亲手剜出他的心,让他尝尝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
我懂了。
魂体离地而起,穿过梦门与现实的界限,缠绕上她的手腕。我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还有那股从心口传来的剧烈震荡。
“绾绾。”我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不用一个人背这些。”
她没说话。
但我感觉得到,她的情绪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恨,而是多了一丝迟疑,一丝……依赖。
“你想怎么报仇?”我问。
她冷笑:“先让他疼。让他每夜梦见自己被蛊虫啃食五脏,让他醒来时发现嘴里全是血和虫卵。然后再一刀刀割开他的皮肉,问他当年为什么要杀我娘。”
我说:“我可以帮你。”
她猛地转头,盯着我:“你怎么办?你现在连身体都没有!你只是个困在梦里的鬼魂!”
“可我能看见。”我说,“我能听见。只要你还在恨,我就不会消失。”
她怔了一下。
然后,她忽然笑了,眼角却滑下一滴泪。
“你知道吗?”她说,“我本来以为,仇人是个江湖门派,贪图我们蛊术的秘密。我练蛊十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反杀回去。可没想到……真正毁掉我的,是你最亲近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而你现在,也失去了身体,失去了自由。我们……是不是挺像的?”
我没答。
但她不需要我答。
她缓缓站起身,擦掉嘴角的血迹,走到桌前,拿起一只小巧的玉瓶。她打开瓶塞,倒出一颗暗红色的丹药。
“逆命丹。”她说,“用我心头血炼的。每炼一炉,折寿三年。我已经吃了三颗。”
她仰头吞下,脸色瞬间恢复了几分血色。
“你说你要帮我?”她转过身,直视虚空,“那就看着我去做。别劝我收手,也别说什么‘以德报怨’的废话。我要他生不如死,我要他跪在我面前求饶。”
我点头。
虽然她看不见。
但她能感觉到。
因为就在她说话的时候,我将一缕残魂更深地嵌入她的命格之中。从此以后,她所见即我所见,她所闻即我所闻。
她是我的眼,我的耳,我的刀。
“南宫寒。”我低声说,“你以为夺了我的身体就赢了?可你忘了——我死后三年,每逢月圆,都能借龙脉重生一瞬。而你……从今往后,每一个夜晚,都会有两个人在等着你。”
她忽然抬手,将玉瓶狠狠砸向墙壁。
碎片四溅,残余的丹药滚落一地。
“明天。”她说,“我就动身去南疆。”
“为什么这么急?”
“因为今晚我梦见了我妈。”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道旧伤,“她说,冤魂等了十年,已经等不起了。”
我沉默片刻,说:“路上小心。”
她嗤笑一声:“你现在倒学会关心人了?”
我没解释。
也不需要解释。
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坚定。就在她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忽然停下。
“祁煜。”她背对着我,声音很轻,“如果你哪天真的回来了……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我没有回应。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破碎的玉瓶和散落的丹药。
我收回残魂,魂体重新回到记忆回廊。四周的碎片仍在漂浮,但其中一片格外清晰——是冷清月的脸。
她的记忆,还在等着我。
我抬起手,指尖燃起一缕魂火。
火焰映照下,我的金瞳微微收缩。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