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停,泥土还软。
我陷在老槐树下的泥里,半边身子像被碾过。玉佩贴着心口,那点残存的龙气在经脉里打转,像根快断的弦。刚才那一出双影对峙耗得太多,魂体几乎散架,连抬手指的力气都像是借来的。
可我还不能倒。
树顶传来三声轻响,极细,像风拨铃。
是媚萝的金铃。
我没动,也没出声。她站在上面,尾巴轻轻摆了两下,红衣在月光下不显艳,反倒透着股冷气。她没急着下来,反而侧耳听了听远处——她在确认有没有人跟着。
我借着埋在地里的龙气,顺着残留在娜娜心口的印子,反向听到了她和清月的对话。她说楚凡被心魇族抓了,说他们用了“血引咒”,说再晚一步,魂就会被抽干净。
她说得急,但没慌。
这不像是演的。
铃又响了一声,她跃下树顶,落在我面前,蹲下,狐耳微微抖动:“你还活着?”
“你觉得呢?”我嗓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探我脉门。我没拦。她的指尖凉,一触即退。
“你撑不了三次离体。”她说,“再试一次,魂就碎在半道上。”
“所以你来,是劝我别去救他?”
“我是来带你去的。”她退半步,从袖中抽出一截枯枝,往地上一划。泥土裂开,浮出一道暗红纹路,像血画的路标。“心魇族把人关在旧窑,离这儿三十里。他们布了九重幻阵,普通人踏进去,走三步就开始自残。”
我盯着那纹路,没动。
“你不信我?”她挑眉。
“我谁都不信。”我撑着树根坐直,“尤其是你这种,一边帮人一边藏底牌的。”
她笑了下,没否认。月光照在她脸上,眼尾那点朱砂痣像是刚点上去的,还泛着湿红。
“你想怎么试?”她问。
“很简单。”我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拉近。她没防,整个人撞进我怀里,狐尾猛地炸开,金铃乱响。
我扣住她后颈,另一只手按在她心口。阴气在她体内流转,很稳,没有外力牵引的痕迹。她心跳确实快了,呼吸也乱,但情绪是真实的——不是被操控的傀儡会有的反应。
“你……”她声音有点抖,“你想干什么?”
“我在想,”我贴着她耳边说,“你是不是也在等我死。”
她没答,但身体绷紧了。
我知道她在犹豫。她和楚凡的关系不简单,可心魇族是她同族。救他,等于背叛血脉;不救,她对楚凡的感情又压不住。
可我现在顾不上这些。
我松开她,往后一靠,喘了口气。魂体已经开始发虚,刚才那一拉一抱,几乎抽空了最后一点力气。
“你走前面。”我说,“我跟着。”
她站起身,甩了甩袖子:“你这样,走不到半路就得趴下。”
“那你就得背我。”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我勉强撑起身子,拖着步子跟上。每走一步,脚下龙脉的气就往上涌一点,勉强撑住魂不散。
路上没说话。
快到岔口时,前方小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呜咽。
是个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哥……救我……”
我脚步一顿。
是楚凡的声。
媚萝已经快步上前:“他在那儿!”
我抬手,一把拽住她手腕。
“别去。”
她回头:“你听不出来?那是楚凡!”
“我听得出来。”我盯着前方树影,“可楚凡现在应该说不出话。血引咒锁喉,三天内声带腐烂。他要是能哭出声,早该自己破阵了。”
她僵住。
我慢慢抬手,将玉佩按进掌心。龙气顺着脚底龙脉蔓延出去,瞬间扫过前方那道身影——真名浮现:阴傀。心绪:死寂。命格:无生息。
不是人。
是饵。
我冷笑一声,抬脚往前走。媚萝想拦,被我甩开。我一步步逼近那黑影,它跪在地上,头低着,肩膀一抽一抽,眼泪顺着下巴滴进土里。
“哥,我好疼……”它哭得更凶。
我没听。
直到距离三步,我忽然抬手,玉佩划地成线。龙气炸开,轰的一声,黑影炸成灰烟,连渣都没剩。
地上只留下一滩水——是假眼泪,冷的,像冰化开。
“眼泪没温度。”我收回手,“楚凡要是真在这儿,疼得恨不得咬舌,哪还有心思演哭戏?”
媚萝站在我身后,没说话。
“心魇族就这水平?”我冷笑,“拿个死傀冒充活人,以为我魂弱就好骗?”
她忽然开口:“你刚才……用的是‘借脉一息’?”
“不然呢?靠猜?”
她沉默片刻,忽然靠近我,压低声音:“那你有没有感觉到……它刚才,其实在试探你?”
我眯眼。
“它不是来引你入阵的。”她说,“是来测你还有多少力气。现在它知道了——你还能动术,但撑不久。”
我心头一沉。
她说得对。这幻象太弱,弱得不像杀招,倒像探路的卒子。
有人在摸我的底。
我刚想开口,远处山脊上忽然腾起一道绿光。
轰——
一声闷爆,绿色烟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格外刺眼。
媚萝猛地抬头:“那是信号烟。”
“不是心魇族的。”我说。
他们用黑雾,用血雾,从不用绿烟。这颜色太亮,太招人,根本不像是藏身之人的手笔。
“有人在引我们过去。”她转头看我,“还是说……在引别人?”
我盯着那烟柱,没答。
烟散得很快,但位置清楚——就在旧窑西北角,离幻阵入口不远。
“走。”我咬牙往前。
她拦住我:“你现在过去,等于送死。”
“那我也得去。”我盯着她,“楚凡要是真在里面,等我缓过来,他早就成干尸了。”
她看着我,忽然伸手,从发间取下一根红绳,往我手腕一缠:“这是我跟楚凡的契约,他活着,绳就不断。你要是不信我,就靠它判断真假。”
我低头看那绳,鲜红如血,确实还在微微发烫。
她没再说话,转身先走。
我跟在后面,魂体越来越轻,像随时会飘走。可我还是撑着,一步没停。
快到旧窑时,她忽然回头,一把将我拽进土坡后。
“有人。”她贴着我耳朵,声音极轻,“在窑口。”
我顺着她目光看去。
窑洞前站着个黑衣人,背对着我们,手里拿着个东西,正在点燃。
是火折子。
可他点的不是引信。
是另一根绿色信号烟。
他抬手,将烟杆插进地里。
轰——
第二道绿光炸开,直冲夜空。
那人站直身子,缓缓转头。
他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脸。
但他右手小指上,戴着一枚紫檀木戒。
和我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