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比想象中更沉。
江无夜刀尖点地,铜环还烫着,像刚从火里捞出来。他没松手,指腹蹭过那圈微红的金属,四个字还在:兄弟同命。他没再念第二遍,只是把刀换到左手,右手抹了把脸。雾气黏在皮肤上,带着腐土味,一碰就往骨头缝里钻。
谢辞走在右后,掌心划了道口子,血刚凝,又被他自己抠开。他用血在掌心画了个符,歪得不像样,但指尖一压,地面那层灰雾就退了半尺。他抬头,看向前方那片残碑林立的谷底:“煞气往那边聚,不是自然流。”
林深没说话,剑穗垂在身侧,沾了湿气,沉得像坠了铅。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江无夜留下的血痕上。他知道那不是标记,是锚——把人从幻觉里拽回来的绳。
沈川断后,刀只出半寸。他右腿微颤,不是累,是心口那道旧伤在发烫。十年了,每逢阴气重,它就像被锈铁钉反复刮过。可这次不一样,疼得有节奏,一下一下,像是在应和什么。
江无夜突然停步。
雾中浮出一块残碑,半埋在土里,碑面裂成蛛网,刻着“癸水归墟”四个字。他蹲下,刀尖挑开碑角浮土,底下渗出黑气,一缕缠上他手腕,皮肤立刻泛青。
“别碰。”谢辞低喝。
江无夜没动,盯着那缕黑气:“它认得我。”
“不是认你。”林深开口,“是认这把刀。”
江无夜抬眼,刀尖一挑,把黑气挑断。那气在空中扭了几下,散了。他站起身,把刀扛回肩上:“那就让它认清楚,谁才是拿刀的人。”
四人继续向前。
每走十步,江无夜就用刀尖划地,留下一道血痕。谢辞在掌心补符,血画得越来越急。林深踩着血痕,一言不发。沈川落在最后,突然弯腰,吐了口血。
血滴在碑上,那碑竟轻轻震了一下。
“等等。”沈川声音哑了。
他盯着自己滴血的手心,又看向那块碑。血顺着碑文裂痕往下流,流到“癸”字最后一笔时,整块碑嗡了一声,像是被敲响的钟。
“不对。”他说,“这伤……它在动。”
江无夜回头:“什么在动?”
“我的伤。”沈川抬手按住心口,“不是复发。是被什么东西……引着。”
谢辞立刻蹲下,指尖按在碑面:“七块碑,七星倒悬,阴气从地底往上抽,像在喂什么。”
“喂阵。”林深冷声接,“九阴炼形,先锁魂,再炼形。我们走的这条路,是阵眼引道。”
江无夜眯眼:“那楚凡呢?”
“祭品。”谢辞说,“情泪为引,魂火为薪。他不是要杀楚凡,是要用他的死,点一盏灯。”
“灯照谁?”江无夜问。
没人答。
但沈川突然笑了,笑得极冷:“照冰棺里的那个。”
江无夜瞳孔一缩。
沈川抹掉嘴角血迹:“所以这阵,不是防我们。是等我们。”
江无夜沉默两秒,突然把刀插进地里,人往前走:“那就别让他等太久。”
七块残碑围成环,中央一块主碑高出半截,碑面无字,只有一道裂口,深得不见底。阴气从那裂口里往上涌,像呼吸。
江无夜抬刀,指向东南碑:“我来开路。”
刀落,碑裂。
一道黑火从碑底窜出,直扑他面门。他没躲,硬扛,左臂瞬间焦黑一片。他咬牙撑了三息,直到谢辞大喊:“够了!”
江无夜抽刀后撤,左臂衣袖烧尽,皮肉翻卷,却没叫一声。他退到谢辞身边,喘着粗气:“看出什么?”
“七星倒悬,煞气逆流。”谢辞盯着七碑,“破法只有一个——逆步踏罡,踩错一步,七煞齐噬。”
“谁来踩?”林深问。
“你。”谢辞指西北碑,“剑穗扫裂痕,引地气乱流。江无夜再劈东南碑,制造空隙。我压阵眼,沈川——”
他看向沈川。
沈川正盯着自己心口,血还在渗,滴在地上,每一滴都让主碑震一下。
“我来点火。”他说。
谢辞皱眉:“你撑得住?”
“撑不住也得撑。”沈川冷笑,“这伤是祁煜划的。现在,该还给他用一次。”
江无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刀转了个方向,刀尖朝下,蓄力。
“三息后动手。”谢辞说,“林深先动,江无夜接,我压阵,沈川最后。”
林深点头,剑穗一扬,扫向西北碑裂痕。
嗡——
地气骤乱。
江无夜刀光劈落,东南碑轰然炸裂,黑火四溅。谢辞掌心符燃,压向主碑裂口。七碑同时震颤,阴气翻涌。
沈川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主碑上。
血落,碑裂。
七块残碑齐齐崩开,黑气冲天而起,又瞬间被抽回地底。整个山谷像被抽了筋,地面塌陷半寸,中央主碑裂成两半,底下露出一道铁链,锈得发黑,一端连着地脉,一端往北邙山深处延伸。
“阵破了?”林深问。
“第一重。”谢辞喘着气,“七煞锁魂局散了,但死穴还在通。”
江无夜抹掉嘴角血,盯着那铁链:“它连向哪儿?”
“冰棺。”沈川低声,“南宫寒把自己的命格钉在这儿,借阵炼魂引,目标不是楚凡,是祁煜。”
“所以他不怕我们来。”林深冷笑,“他巴不得。”
江无夜忽然抬刀,指向半空。
黑雾聚成一道人影,面容与祁煜相同,却阴冷如霜。那人影抚着左胸,嘴角勾起:“四位,来得正好。”
“南宫寒。”江无夜冷声。
“不。”沈川盯着那幻影心口,“是影子。”
“你说什么?”谢辞问。
“他不敢真来。”沈川一步步往前走,“每逢阴气重,他必抚左胸。不是习惯,是伤在发脓。他怕冷,怕阴气入体,所以这幻影,是虚的。”
那人影笑容一滞。
江无夜猛然大喝:“他在怕!怕当年那个划他心口的人!”
刀光劈出,直取幻影心口。
那人影溃散,黑雾炸开,又迅速收拢,退入谷深处。
四人没追。
他们站在裂阵中央,脚下地脉死穴仍在搏动,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江无夜把刀扛回肩上,左臂焦黑,血顺着指尖滴下。他看了眼沈川:“你还行?”
“死不了。”沈川抹了把脸,“这伤,还能再流一次血。”
谢辞盯着主碑裂口,突然道:“阵眼没毁,只是开了条缝。他要我们看见铁链,要我们追进去。”
“那就追。”林深收剑入鞘,“反正也没退路。”
江无夜低笑一声:“他以为我们在闯阵。”
“我们不是。”谢辞接,“我们在拆局。”
沈川抬头,看向北邙山深处:“他忘了,划他心口的刀,从来不止一把。”
江无夜把刀尖朝前,指向山谷尽头。四人重新列阵,江无夜在前,谢辞右后,林深左后,沈川断后。他们没再说话,只是同步迈步。
风从谷口吹来,雾开始散。
铁链在地下轻轻震动,像是在笑。
沈川心口又开始疼,这一次,他没捂,只是加快脚步,跟上前面三人的影子。
刀柄上的血还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