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盖刚掀开一条缝,铁锈碎屑就簌簌落在江无夜手背上。他没抖,也没缩,只是把左手往袖口里压了压。戒指贴着皮肤,凉得像块冰,可刚才那股灼烧感还在骨头缝里游走。
谢辞蹲在他侧后,目光扫过他手背的裂纹,又落回自己鞋底。那点暗红已经干了,像蹭到的墙灰,但他知道不是。
“你刚才说鞋底有东西。”江无夜低声道,没回头,“现在呢?”
谢辞用刀尖轻轻一刮,薄薄一层红粉落在掌心,遇风微颤,竟朝通风井深处微微偏转。“还在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着。”
江无夜喉结滚了滚。他知道那是什么。不是血,是风水引线,专为追踪活人命格而设。谁踩上,谁就成了信标。可刚才戒指发烫时,祁煜的声音是冲着他来的——不是谢辞。
“你没被盯。”他忽然说。
谢辞抬眼。
“那根线,是冲我来的。你只是踩上了它。”
谢辞没反驳,只把刀收进袖中,从怀里摸出一包灰粉。龙骨粉混着南疆蛊灰,能乱气脉,但用多了会伤神。他抖了一点在掌心,吹向鞋底残留的红痕。粉末落地即黑,蜷缩成团,像活物在躲。
“不是萧家的术。”他说,“他们用煞钉,走明路。这是阴引,得靠活人血喂三天才能成线。”
江无夜沉默片刻,忽然撕下一块衣角,咬破手指,将血涂在布条上,然后缠上左手中指,压住戒指。
血一沾戒面,那股凉意猛地一颤,像是被唤醒。
他知道祁煜能感知。不是靠眼睛,是靠那些曾与他肌肤相亲的人的命格波动。清月流泪,他知她在演;娜娜笑,他知她被夺舍;现在,他用自己的血,把自己的命格推到风口上——让那根线,只看见他。
“让他们吵。”祁煜刚才说的三个字还在他脑子里回荡。
他现在懂了。
不是让他们内斗,是让敌人以为我们在乱。越乱,越敢露头。
“册子还在?”他问。
谢辞从怀里抽出那本湿透的残册,纸页黏连,字迹模糊。他刚才用龙骨粉显影出“子时三刻,骨入库,验龙脉”九个字,但后面半页全烂了。唯一清晰的,是页角一个小小的“壬七”编号,和商会账册格式一模一样。
“这不是账册。”谢辞低声说,“是转运令。他们要把什么东西,从西岭地库转移到别处。而‘骨’,不是货物代号。”
江无夜盯着那两个字,忽然笑了。
“是人。”
谢辞一怔。
“龙脉不在图上,师父说过。真纹在骨。他们要运的,是活体容器——能承载龙脉气息的人。而‘壬七’,是交接暗号。”
谢辞眯起眼:“你是说,祁煜……”
“别提他名字。”江无夜打断,“现在提他,就是给敌人指路。”
他伸手接过残册,指尖在“骨”字上摩挲。纸面微潮,但能感觉到底下有层暗纹——不是墨印,是刻痕。有人用极细的刀,在纸上划出了双蛇缠月的轮廓,却被水泡得只剩半道弧线。
“这不是萧家的人送来的。”江无夜说,“是另一条线上的棋子。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把册子塞进暗渠,想让我们捡到。”
谢辞冷笑:“可他没想到,我们也会被盯。”
江无夜没答,只把残册递回去,然后从伤口旁的衣袋里摸出那枚“壬七”铜牌。血已经干了,把牌子黏在掌心。他用力一扯,皮肉撕开,疼得牙根发酸。
“你干什么?”谢辞皱眉。
“换饵。”江无夜把铜牌塞进嘴里,用血浸透,再吐出来,扔进谢辞怀里。“你现在是‘壬七’的接收人。等他们顺着血线找来,看到的是你拿着牌子,而不是我。”
谢辞盯着那枚湿漉漉的铜牌,忽然明白了:“你想让他们误判交接流程?”
“不止。”江无夜撕下另一块布,蘸着伤口渗出的血,在残册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一串假编号,“我还要让他们以为,真正的龙脉图残页,藏在下一个交接点。”
谢辞看着他写字的手:“你不怕他们拆穿?”
“就怕他们不拆。”江无夜冷笑,“萧景琰手下那么多眼线,谁拿到真东西,谁就得死。只要他们开始互相猜忌,就会有人主动跳出来‘纠正’错误——到时候,谁开口,谁就是内鬼。”
谢辞沉默片刻,忽然从墙上拔下一根风水钉,钉尖朝上,插进自己鞋底。钉尾刻着一道极细的符纹,是灵枢阁的印记。
“如果他们查到我身上,这东西会反噬布阵者。”他说,“但只能撑三息。”
江无夜点头:“够了。三息,足够我们看清谁在背后收线。”
两人重新整理装束,江无夜把残册塞进一具尸体怀里,换了一具离通风井更近的。然后将伪造的假页夹在册中,用血封口,像是临死前拼死藏匿。
谢辞把铜牌缝进内衬,又将一枚刻着伪纹的铜钉插入墙缝,钉尾朝向另一条废弃暗道。
“他们会以为我们走了那边。”他说。
江无夜没说话,只把左手按在地面。戒指又开始发烫,不是灼烧,是脉动,像心跳。
他知道祁煜在听。
不是靠耳朵,是靠命格共振。他用血激活了戒指,等于在龙脉支流里点了一盏灯。只要脚下踩着地气,祁煜就能借一息感知。
“成了。”他低声说,像是说给谢辞,又像是说给地底的某个人听。
戒指突然一震。
不是声音,是意念,直接撞进脑海。
“纵火者,萧。”
三个字,比刚才更清晰,更冷。
然后,戒指彻底凉了。裂纹从内侧蔓延出来,像蛛网爬过玻璃。
江无夜缓缓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祁煜的残魂每次显现,都在消耗龙气。而龙气,来自那些曾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的命格波动。清月、娜娜、绾绾、风翩翩、云溪——她们越动情,他听得越清。但现在,他靠江无夜的血,靠兄弟共战的誓约,强行连上了这一瞬。
这不是借脉,是借命。
谢辞看了他一眼:“他说什么?”
江无夜没答,只把戒指往袖子里藏了藏。
“放火的人,是萧景琰。”他 finally 说,“南宫寒是扑火的蛾子,我们不是救火的,是等着烧完的看客。”
谢辞眯起眼:“你是说,让萧景琰和南宫寒斗?”
“不止。”江无夜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泥,“我们要再添一把柴。”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炭石,在墙上写下三个字:“图在东岭”。
然后一刀划过掌心,将血涂在纸上。血渗进石缝,隐隐泛出微光——是龙脉残息被引动的征兆。
江湖传言祁煜得龙脉图,那他们就让这个传言更真一点。
让萧景琰以为,图真的在东岭。
让南宫寒以为,江无夜他们要去抢图。
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谢辞看着那行血字,忽然笑了。
“你比祁煜还狠。”
江无夜没笑,只把刀插回腰间,转身走向通风井另一侧的窄道。
“我不是狠。”他说,“我是知道——他还在看着。”
谢辞跟上,脚步轻得像没落地。
两人消失在拐角前,江无夜忽然停下。
他低头,看见自己左手指尖,正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
戒指的裂纹里,渗出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