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巡视组撤离后的汉东,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湍急。高育良的轰然倒塌,如同移走了盘踞已久的一块巨石,留下的权力真空和震荡余波,让所有身处棋局之人都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和下一步的落点。
沙瑞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措辞严谨的巡视反馈意见。高育良被点名严斥,这是他推动汉东“正本清源”的重要战果,理应感到欣慰。然而,他的眉头却并未舒展,目光反复停留在反馈意见中那段对“区域协同创新与发展试验区”构想表示肯定的文字上。
这肯定,与其说是对汉东省委工作的褒奖,不如说是对李为民个人能力和政绩的再次背书。沙瑞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李为民就像一棵根系深植于汉东沃土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难以撼动。他凭借四省联动和一系列扎实的经济工作,赢得了上下的认可,如今又抢抓先机,提出了更具前瞻性的“试验区”构想,几乎占据了未来汉东发展的理论制高点和实践主导权。自己这个省委书记,在经济发展这个核心议题上,竟有些被边缘化的趋势。
更让沙瑞金隐隐不安的是李为民身边那个愈发紧密的“圈子”。祁同伟主政吕州,刘长生态度暧昧,林城旧部盘根错节,加上赵瑞龙这类商界人物的环绕……这已然形成了一个以李为民为核心、能量巨大的利益和权力共同体。沙瑞金试图通过侯亮平打开缺口,却碰了一鼻子灰,反而让李为民借机立威,巩固了地位。此人不仅能力超群,手段也老辣至极。
“难道就任由他这样坐大?”一个不甘的念头在沙瑞金心中盘旋。他深知,如果不能有效制约李为民,自己这个省委书记在汉东的权威将大打折扣,许多意图也难以顺利推行。
就在他心绪烦扰、权衡难断之际,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响了起来。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沙瑞金神色一肃,迅速接起,语气带着恭敬:“爸,是我。”
电话那头,正是他的岳父,虽已退居二线但在军界仍拥有不小影响力的蔡东兴老将军。蔡老的声音苍劲,开门见山:“瑞金,巡视组撤了?汉东现在情况怎么样?”
“刚撤。高育良的问题已经坐实,等待后续处理。总体局面……还算平稳,但有些情况比较棘手。”沙瑞金斟酌着词句。
“棘手?是指那个李为民吧?”蔡老一针见血。
沙瑞金并不意外岳父的敏锐,应道:“是。李为民同志能力很强,工作也很有成效,‘试验区’的构想甚至得到了巡视组的肯定。但是……”他顿了顿,选择着能准确表达自己担忧的词语,“他在汉东经营太久,形成了很强的个人影响力。现在高育良倒了,他这一系的势力更加凸显。我担心,长此以往,不利于省委的集中统一领导,很多改革举措和人事安排可能会遇到无形的阻力。”
他没有提及李为民可能存在的任何具体“问题”,因为确实没有掌握实质证据,他的担忧更多源于权力格局的失衡感。
“哦?”蔡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判断是,他已经尾大不掉了?”
“可以这么说。”沙瑞金肯定道,“他现在推动的‘试验区’,看似是经济工作,实际上牵扯到大量跨区域、跨部门的资源整合和权力重构。如果这一切都由他主导完成,他在汉东的地位将更加稳固,甚至……难以制约。”沙瑞金最终说出了核心的担忧,“我担心他会成为汉东未来的‘影子书记’,这对工作的开展极为不利。”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轻微的呼吸声。沙瑞金知道,岳父在思考。
过了足足一分钟,蔡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历经风浪后的冷酷和决断:“瑞金,你的顾虑,我明白了。看来,这个李为民,确实成了你掌控汉东局面的最大障碍。”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我们当初力推你去汉东,不仅仅是为了收拾赵立春留下的烂摊子,更是要彻底打开局面,树立新的权威,确保汉东这艘大船沿着正确的航道前行。任何可能偏离航向或者试图争夺舵轮的因素,都必须予以清除。”
“李为民有能力,有政绩,这不假。但正因为如此,他一旦成为阻力,危害性更大。他那个所谓的‘林城系’、‘项目帮’,就是一种典型的非组织活动,是结党营私的苗头!绝不能放任!”蔡老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味道,“他现在或许没有明显的违纪行为,但水至清则无鱼,他身边那些人呢?那个赵瑞龙,起家就在林城,跟着他一路发财,这里面能没有一点猫腻?还有他力挺的祁同伟,提拔那么快,经得起最严格的审视吗?”
沙瑞金听着,心跳微微加速。岳父的思路和他不谋而合,都是从外围入手。
“瑞金,政治斗争,有时候不能太拘泥于证据确凿。”蔡老语重心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高育良倒台,是一个契机。要借着这股势头,继续深化反腐,把调查的触角,延伸到那些与李为民关系密切的领域和人身上去。不需要一开始就指向他本人,可以从项目审批、土地出让、商人围猎这些方面入手。只要打开一个缺口,就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蔡老最后下了决心:“这个李为民,不能再留了。至少,不能再让他安稳地待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必须让他挪位子,打破他那个圈子!这件事,你要亲自抓,让田国富具体操作,注意策略,要隐秘,要稳妥。但决心,必须坚定!”
沙瑞金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岳父的决断给他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驱散了他最后的犹豫。他沉声应道:“我明白了,爸。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断电话,沙瑞金长身而起,走到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过省委大院。他之前的顾虑,在于觉得动李为民风险太高,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反弹。但现在,有了岳父的明确支持和战略指点,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他错误地判断了李为民的能量来源,以为其根基仅在汉东本土和已调离的古建明,却不知道那更深不可测的京城李家背景。这种信息上的盲区,让他做出了一个日后看来极为冒险的决定。
“李为民……”沙瑞金低声自语,眼神冰冷,“要怪,就怪你挡了路吧。”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与威严:“请国富同志过来一趟,有重要工作商议。”
一场基于误判,却决心已定的风暴,开始悄然酝酿。沙瑞金和他的盟友们,将矛头明确指向了他们心目中掌控汉东的最大障碍——常务副省长李为民。汉东的天空,在短暂的平静后,再次阴云密布,预示着更为剧烈的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