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会议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李为民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仿佛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门内,是关乎未来国运的鼎力之托;门外,走廊上的空气却仿佛瞬间被抽空,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和难以置信的寂静。
以省委书记沙瑞金为首,省长刘长生、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高育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等一众汉东最高权力的执掌者,竟无一人立刻离开。他们像被施了定身法,或僵立原地,或目光复杂地胶着在那扇紧闭的门上,平日里挥斥方遒的气度此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愕与揣测所取代。秘书和工作人员早已屏息凝神,退到走廊远端,不敢打扰这片无形却重若千钧的低气压区。
沙瑞金脸上那惯有的、掌控一切的沉稳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作为汉东的一把手,封疆大吏,在如此规格的接待中,竟然被完全排除在那两位与李为民的单独谈话之外!这本身就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信号,强烈到让他感到一丝刺骨的寒意。古建明书记在场尚可理解,但那位即将执掌一切的继任者,为何要单独留下李为民?有什么话,是他这个省委书记不能听,甚至刘长生这个省长也不能听的?李为民纵然能力卓着,是常务副省长,但论级别、论在汉东的政治排序,都绝无理由越过他和刘长生!这不合理序,更不合常理!沙瑞金深邃的眼眸中波涛暗涌,他意识到,自己对李为民背景和能量的评估,出现了致命的误判。李为民背后站着的,恐怕不仅仅是即将荣退的古建明,而是……那位即将登顶的继任者本人,乃至其背后所代表的庞大力量!这个推断让他心头巨震,一股强烈的、被无形之手掣肘的危机感与难以言说的烦躁交织在一起。李为民,这个他原本打算或驾驭、或审视的常务副省长,瞬间变成了他汉东棋局中最大、最不可控的变数。
省长刘长生站在沙瑞金身侧,面色看似古井无波,内心却已是翻江倒海。他是此刻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隐约知晓李为民真正底牌的人——李太行老将军最器重的独孙,京城李家毋庸置疑的未来接班人!这个身份,其蕴含的能量与象征意义,远超任何显赫的职务。他不禁回想起当年,李为民为祁同伟和自己女儿刘婷婷牵线搭桥时,自己内心的震动与权衡。能让李家嫡孙亲自出面做媒,本身就印证了李为民对祁同伟非同一般的栽培,也让他刘长生深刻认知到李为民背后那深不可测的根基。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万万没有料到,李为民及其所代表的李家,竟然能得到那位继任者如此明确、如此高规格的倚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欣赏或支持,而是近乎于政治上的核心托付与盟约!刘长生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既有庆幸——庆幸自己通过祁同伟这层关系,早已与李为民绑在了同一条船上;也有前所未有的审慎——他必须重新评估沙瑞金与李为民及其背后力量之间的平衡点,未来的路,一步都不能走错。
高育良扶了扶他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充满了惊疑与飞速的算计。他自诩对汉东的人事脉络洞若观火,对李为民可能拥有的京城背景也有所猜测,但眼前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极限。那两位至高人物,在如此敏感的时刻,进行如此非同寻常的单独谈话,对象竟然是李为民!这背后传递的信息,让他感到脊背发凉。李为民背后屹立的,究竟是怎样的参天大树?难道其影响力,已经直达天听,超越了古建明书记的范畴?高育良瞬间推翻了之前所有关于联合李为民对抗沙瑞金的盘算,那想法现在看来是何其可笑和短视!李为民根本不需要与他结盟,其本身所代表的势力层级,恐怕就足以与沙瑞金背后的力量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占据上风?他感到一阵后怕,冷汗几乎浸湿内衣,但同时,一个更加隐秘而强烈的念头疯狂滋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重新定位与李为民的关系!即便无法成为盟友,也绝不能站到他的对立面!
李达康紧抿着嘴唇,浓眉拧成了一个死结。他不擅长也不屑于那些弯弯绕绕的政治解读,但他对权力的直觉异常敏锐。那两位核心人物单独留下李为民,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最清晰不过的权力宣言——李为民拥有着连沙瑞金都难以企及的政治资本!这对他李达康意味着什么?他刚刚还在艰难权衡的站队问题,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李为民有能力,有实绩,现在更有了这近乎“通天”的迹象!这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也更加坚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在局势明朗之前,必须稳住京州的基本盘,埋头做事,绝不轻易卷入任何一方的漩涡。李为民这条船,看似华丽,但水也太深了。
其他几位常委,如纪委书记田国富、组织部长等人,虽然不像前几位那样思虑万千,但内心的震撼同样无以复加。他们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无声的电波在空气中传递着共同的困惑与骇然。
“李省长……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古书记器重也就罢了,毕竟当年李为民也是在古书记领导下工作,现在连那位都……”
“汉东的天,怕是要变了……”
“以后对李省长那边,必须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些念头如同暗流,在几位常委心底汹涌奔腾。无人敢出声议论,但一种全新的、围绕着李为民而形成的、混合着敬畏、忌惮与重新站队冲动的暗涌,已在汉东的权力顶层不可抑制地扩散开来。
时间在沉寂中缓慢流逝。终于,会议室的门再次开启。李为民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交流。
沙瑞金第一个迎上前,脸上瞬间切换成无可挑剔的关切笑容,试探着问道:“为民同志,谈完了?两位首长还有什么重要指示精神需要我们省委深入学习领会吗?”他的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是在小心翼翼地探寻那扇门后的秘密。
李为民报以温和却带着无形距离感的微笑,回答得滴水不漏:“沙书记,首长和古书记主要是关心汉东经济的平稳健康运行,特别是高质量发展和民生保障方面,勉励我们再接再厉,抓好落实。具体的指示精神,与刚才会上强调的完全一致。”
他轻描淡写,将这场足以引发无限遐想的最高层级密谈,归结为常规的“工作勉励”。
沙瑞金目光微凝,知道从李为民这里不可能得到任何实质性信息,只好顺势点头,笑容略显僵硬:“是啊,首长的指示高屋建瓴,我们一定深刻领会,坚决贯彻落实到位。”
其他常委也纷纷围拢过来,说着言不由衷的场面话,但眼神中的探究、敬畏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却难以完全掩饰。
李为民坦然应对着众人的目光,与沙瑞金等人一起走向电梯。他心知肚明,从这一刻起,他在汉东省委内部的处境已发生根本性改变。那两位的单独召见,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既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隐形权威”和护身符,也将他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沙瑞金心中最大的忌惮,以及其他人心思各异的焦点。
未来的博弈,将更加复杂和凶险。但他已做出选择,只能秉持初心,按照既定的承诺和准则,在这波澜骤起、暗流汹涌的汉东官场,坚定地走下去。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一众心思各异的封疆大吏送往各自的战场,而汉东的政局,也因这次石破天惊的单独谈话,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莫测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