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的到来,如同在汉东政坛这个巨大的火药桶旁,点燃了一根引线滋滋作响的雷管。他上任后的雷厉风行,远超许多人的预料。反贪局在他的主持下,一改往日按部就班的工作节奏,变得异常活跃和具有攻击性。
他没有急于去碰那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人物”,而是采取了经典的“由外及内、由下至上”的策略。省反贪局联合各地市检察院,在短短一个月内,连续对多名赵立春时期提拔起来的、或在重要岗位上涉嫌与刘新建等人关系密切的厅局级、县处级干部采取了措施。这些动作精准而迅速,往往在当事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带走调查。一时间,汉东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尤其是与赵立春、刘新建有过较多工作或私人往来的干部,更是寝食难安。
这些被查的干部,层级虽然不算最高,但分布在各关键部门,如同支撑起赵立春时代权力网络的一个个节点。侯亮平此举,显然是在拆解这张网络,收集更多的线索和证据,同时也是一种心理战,在不断加压中,等待有人承受不住压力而崩溃,或者主动跳出来。
李为民密切关注着反贪局的每一个动作。他发现,侯亮平的调查范围,虽然目前尚未直接触及到他核心的“林城系”和四省联动项目团队,但其调查方向,明显在朝着与重大项目审批、土地资源、财政资金相关的领域延伸。这让他嗅到了极大的危险。他知道,侯亮平就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正在耐心地围猎,不断缩小包围圈。
他再次约见了祁同伟,这次地点更加隐秘。
“同伟,侯亮平的刀,已经挥起来了。”李为民开门见山,神色严峻,“他现在的打法,是在扫清外围,目标很明确。你那边,尤其是吕州新城建设、土地出让这些历史旧账,必须要确保干干净净,经得起最严格的审计和调查。任何可能存在模糊地带、或者当时为了效率而采取了一些非常规手段的事情,都要立刻想办法补救,完善手续,消除隐患。记住,现在是关键时刻,一点小小的疏漏,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决堤的蚁穴!”
祁同伟脸色发白,重重地点头:“学长,我明白!我已经让人在全面梳理和复核了。只是……有些时间久远的事情,补救起来需要时间,也难免会留下痕迹……”
“尽力而为,但动作要快,要隐秘。”李为民打断他,“最重要的是,从现在起,所有行为必须绝对规范,不能再给任何人抓住新的把柄。”
与此同时,在省检察院,侯亮平与陈海之间的磨合,也并非一帆风顺。侯亮平办案追求效率和突破,有时在程序上显得较为激进;而陈海则坚持原则,强调规范和法律程序,两人在案件研究和行动部署上,时常发生分歧。
一次关于是否对一名涉嫌行贿的房地产老板立即采取强制措施的讨论中,侯亮平认为证据已经比较充分,可以立即收网,以防对方串供或转移资产。陈海则坚持认为,其中一个关键证据链的取证方式存在瑕疵,需要补充完善,否则在法庭上可能不被采信,甚至会被辩护律师抓住程序问题大做文章。
“老陈,办案不能太书生气!”侯亮平有些着急,“等我们按部就班把程序走完美,嫌疑人早就把证据销毁干净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
陈海毫不退让,面色冷峻:“亮平同志,非常手段不等于违法手段!我们反贪局是执法机关,自己都不能严格依法办事,还怎么去查别人?程序正义是保证实体正义的前提!这个案子,证据必须补强,否则我不同意采取强制措施!”
两人的争论不欢而散。侯亮平觉得陈海过于迂腐,阻碍了办案效率;陈海则认为侯亮平急功近利,可能埋下隐患。这种工作上的摩擦,使得反贪局内部的气氛也显得有些紧张。
这些情况,自然也被沙瑞金和田国富掌握。沙瑞金在听取田国富的汇报后,沉吟道:“有分歧是正常的,陈海同志坚持原则是好事,可以防止我们犯错误。侯亮平同志有冲劲,也需要鼓励。关键在于把握好度。你要多协调,确保反贪局这把刀,既要锋利,又不能伤了自己,更不能砍错了方向。”
田国富点头称是,心中却自有考量。他乐见侯亮平的锐气,这正符合他们打破汉东僵局的需要。而对于陈海,他一方面欣赏其原则性,另一方面也将其视为观察李为民等人反应的一个重要窗口。
压力,在无形中持续累积。李为民感受到的调查锋芒越来越近;祁同伟在吕州疲于应付各种审查和补救;高育良则更加深居简出,暗中梳理着自己的关系网;就连一向强硬的李达康,也下令对主政过的所有项目进行内部复核。
侯亮平这把出鞘的利剑,剑锋所向,已让整个汉东官场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所有人都知道,外围的清扫只是前奏,真正的暴风雨,当这把剑指向某个核心目标时,才会真正降临。而谁会成为那个第一个被剑锋直指的核心目标,成为了悬在每个人心头最大的疑问和恐惧。汉东的夜晚,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