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起那张记录纸,越看脸色越沉,指腹在纸页上重重划过,待抬头时,眼底已凝了冷厉杀意:“两个奴才也敢在宫里兴风作浪,苛待宫人、私相授受,简直是坏了宫里的根基!”他看向苏培盛,语气斩钉截铁,“传朕旨意,浣衣局李氏、四执库朱嬷嬷即刻拖到宫门外,杖毙正法!尸体不必收殓,直接抛去乱葬岗,让宫里所有奴才都看看,犯了规矩、害人性命的下场!”
苏培盛心头一凛,连忙躬身领命:“嗻!奴才这就去办!”说罢快步退了出去,生怕迟了半分。
年世兰见皇上如此雷霆手段,眼底闪过一丝快意,随即想起旻常在的恩情,便屈膝道:“皇上,此次能寻回世芍,还多亏了延禧宫的旻常在萨克达绵舒。她不仅帮臣妾找到世芍,还在浣衣局暗中照料,性子温柔又明事理,臣妾斗胆恳请皇上,能给她些恩赏,也不辜负她这份善念。”
皇帝闻言,回想方才年世兰提及的“旻常在”,又看了眼身旁垂首的世芍——少女鬓边素银簪子泛着微光,怯生生的模样倒让人心生怜惜。他点头道:“既有这般善举,自然该赏。传旨,封延禧宫旻常在萨克达氏为旻贵人,赐玛瑙串珠一串、锦缎十匹,往后在宫中有什么需求,可直接递牌子给内务府。”
年世兰连忙谢恩:“谢皇上恩典!绵舒定当感念皇上厚待。”
这时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世芍身上,多瞧了两眼——少女虽面带怯意,却生得玉般温润,眉眼间与年世兰的明艳相映,倒像是一幅画里的两种景致。他淡淡道:“世芍既回了翊坤宫,往后便跟着你姐姐好好住着,若有什么需要,也可让你姐姐跟朕说。”
世芍连忙跪地谢恩,声音虽轻却清晰:“谢皇上恩典。”
曹琴默这时适时躬身:“皇上赏罚分明,既整肃了宫规,又嘉奖了善举,后宫众人定当越发谨守本分。臣妾不过是据实禀报,不敢居功。”她这话既衬了皇帝的英明,又不显自己锋芒,愈发让皇帝觉得她沉稳可靠。
暖阁内的龙涎香似乎也散了些戾气,年世兰握着世芍的手,指尖终于松了些——李氏与朱嬷嬷得到严惩,绵舒晋了贵人,世芍也能安稳留在身边,今日这趟养心殿之行,总算是圆满了。
年世兰见事情落定,便转头对曹琴默温声道:“襄妃,劳你先带世芍回翊坤宫安置,琼姿阁的暖炉记得再添些炭,别让她再受了寒。”曹琴默躬身应下,又对皇帝行了一礼,才引着仍有些怯意的世芍轻步退了出去。
暖阁内只剩两人,烛火将身影拉得悠长。年世兰缓步走到御案后,从随身的织金锦囊中取出个小巧的羊脂玉瓶,倒出些清冽的薄荷油在指尖揉匀,而后轻轻覆在皇帝的太阳穴上,动作柔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声音也软了几分:“皇上今日为兄长的事劳心费神,又特意替世芍做主惩治了恶奴,解了臣妾的心头气,臣妾心里实在感激。”
薄荷的清凉丝丝漫过眉心,驱散了几分疲惫。皇帝闭着眼,指尖顺势握住年世兰的手,掌心的暖意透过衣袖传过来,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的温和:“你是朕的贵妃,你的事,便是朕的事。这些年你在后宫陪着朕,知冷知热,事事替朕分忧,甚得朕心,朕自然不愿你受半分委屈。”
他顿了顿,缓缓睁眼,目光落在年世兰的脸上,眼底浮起一缕温柔笑意,话音轻转,如风拂月影:“方才见你妹妹世芍,竟让我想起一句李易安的词来——‘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她立在那里,不喧不闹,眉目如画,仿佛月华初倾,照彻幽庭,连空气都清冽得似沾了露气。那样一副静婉之姿,真如梨花浸在月色里,不染尘俗,不争不躁,却自有一段天然风韵。你这姐姐教得好,连妹妹都生得这般清雅端方,懂礼识趣。你们姐妹俩,一个明艳似芍药照水,一个清润如梨花带月,当真是天上双璧,世间难寻的并蒂芳华。”
年世兰指尖微顿,薄荷油的清凉似也浸不透心头骤然升起的异样。她心头隐约有了些预感,却仍强压着,顺着话头柔声道:“皇上过誉了。世芍性子怯懦,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不过是懂些皮毛规矩,有几分小聪明罢了,哪及得上皇上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
心内却悄然浮起那词的前一句:“多情自是多沾惹,难拚舍,又是寒食也。”。“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本是清寂自持的意境,可如今听来,却像一缕轻烟缠上了心头,挥之不去。她素来知晓皇上惯以风雅掩深意,这般诗情款款地夸赞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哪里真是纯粹赏美?那一份“难拚舍”的缠绵意味,早已悄悄渗入言语之间。她只觉一股莫名的烦闷自胸中升起,如细针轻刺,不痛,却扎得人不得安宁。可她面上依旧温婉含笑,指尖却微微一蜷,似在暗中攥住那点翻涌的情绪。
皇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更显婉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后宫里多是些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像世芍这般温润通透的,倒少见。你既这般疼她,不如让她常伴在朕身边,封个贵人,留在宫里。一来能替你分些后宫的担子,二来往后你们姐妹在宫里,也能互相照应、彼此依靠,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年世兰指尖的力道骤然僵了半分,薄荷油的清冽仿佛瞬间浸不透心底翻涌的寒意——她早该料到,这九五之尊的目光,从来不会只停留在一人身上,连她唯一的妹妹,他也想染指。
可面上的笑意却没淡半分,反而添了几分娇憨的嗔怪,她抽回手,轻轻拍了下皇帝的手背,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皇上这话可不对,臣妾听着心里酸呢。难道皇上见着个美人就挪不开眼,忘了往日里对臣妾说的‘只宠你一人’的话了?臣妾可不依。”
话落时,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已悄悄攥紧,那份恶心与恨意像毒藤般缠上心口,她恨他的凉薄,恨他将旁人的姐妹情分当作玩物,更恨自己明明满心厌恶,却还要戴着温顺的面具,连一句拒绝都不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