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喉间滚过一声冷笑,指尖捏着帕子绕了两圈,语气里半是委屈半是讥讽:“太妃说我引诱允礼?这话可就诛心了。我一个废妃,困在这碎玉轩里连风都吹不进,难不成还能化作影子,缠上堂堂果郡王?那日他来送药,我不过是递了杯茶;上月雨大,他在廊下避雨,我不过是拿了本书陪着;前儿他说棋瘾犯了,我不过是陪他下了两局——这些事换作任何一位宗室亲眷,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体恤,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成了‘纠缠’?”
她上前半步,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声音陡然拔高:“再说‘残花败柳’,太妃这话可是打了满宫嫔妃的脸。若失了位分便是不清白,那前朝废后、宗室弃妇,岂不是都该浸了猪笼?我虽没了名分,可身子干净、心也干净,倒是有些人,占着高位,拿着‘规矩’当刀子,专挑软柿子捏,倒显得自己多清正似的。”
说着,她猛地抓起案上碎裂的瓷碗,碎片硌得掌心泛红,却笑得更艳:“这瓷片割手,可也分人。若是心怀坦荡,便是握上一时也疼不到骨子里;若是揣着偏见,哪怕远远看着,也觉得扎眼。太妃说我与允礼坏了规矩,可规矩是人定的,情义是天生的。难不成就因为我是废妃,他是王爷,连坐在一起说句话都成了罪孽?那这宫里天天凑在一起说三道四的,岂不是都该拖去慎刑司?”
她顿了顿,故意摩挲着掌心的伤口,语气带着刻意的柔弱:“说到底,太妃不过是嫌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允礼罢了。可身份能改,真心难换。我若真是要攀附,当初何苦离宫修行?若真是要作乱,又何必在这碎玉轩里安安分分?倒是太妃,一口一个‘为了皇家颜面’,怕不是心里早就认定了我是祸水,横竖都是要定罪的,我说再多,不也成了‘狡辩’?”
风过处,檐下铜铃轻响,如泣如诉。槿汐垂首而立,眼中含泪,却不敢动。
舒太妃望着她,胸膛起伏,久久不语。那张“桃花蘸水”的面容,确有几分昔日妖娆,可此刻却映着暮色山光,竟透出一种孤绝的清艳——不似当年宫中争宠的娇媚,倒似寒梅立雪,虽败犹香。
她终是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你走吧。从此山高水长,莫再相见。若真为他好,便该断得干净。”
稍顿,眸光骤冷,如刃般刺向甄嬛,一字一句道:“你因何被甘露寺众人赶去的凌云峰,想必心里也清楚得很!你喝的那晚燕窝是哪里来的?不还是允礼挪用皇家份例,悄悄匀给你的么?你认,还是不认!”
话音落下,山风骤起,吹乱她鬓边白发,那眼神里翻涌的,是痛心,是质问,更是一位母亲为儿子命运挣扎的孤勇。
她终是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你走吧。从此山高水长,莫再相见。若真为他好,便该断得干净。”
甄嬛却未起身,反而缓缓抬眸,目光如星火不灭:“太妃,我知您为允礼着想,可您可曾问过,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甄嬛,虽为废妃,却非草木无情。我与允礼,相知相惜,彼此照亮幽暗岁月。我未曾主动招惹,也未曾刻意回避——情之所起,猝不及防。可若因身份之别,便要将真心践踏于尘泥,那这世间,还有何公道可言?”
她声音渐扬,字字如刃:“我已是自由之身,圣旨昭然,再非宫中囚徒。允礼亦非愚钝之人,他知我、信我、敬我。我们以心相交,以义相守,何来‘引诱’?何来‘纠缠’?若这叫‘牙尖嘴利’,那我宁愿利齿如刀,也要剖开这虚伪礼教,让真情见一见天光!”
舒太妃眸中猛地一寒,眼底似有千年寒冰碎裂,迸出凛冽霜光。那根指向甄嬛的指尖剧烈颤抖,青筋隐现,仿佛不是手指,而是一根将断未断的枯枝,随时会在这沉沉暮色中轰然折断。她胸口剧烈起伏,气息紊乱,像是被那不肯低头的傲气灼穿了心肺,又似被这执迷不悟的固执,一寸寸刺入骨髓——痛得发颤,痛得发冷。
良久,喉间滚出一声枯哑冷笑,低得似从荒坟幽穴中爬出,带着腐土与寒霜的气息:
“……不曾想你这般倔强固执,是要拉着他,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倏地侧过脸,动作决绝,连余光都不愿再沾染甄嬛一片衣角,仿佛多看一眼,便污了来世的轮回,浊了清净的魂魄。风拂过她斑白的鬓发,竟似在替她拭去心头的秽浊。
“你又何必再假装不知情?”她声音陡然冷厉,如寒泉击玉,“你那点心思,那点手段,真当天下人皆盲?清高是你,痴情是你,可你饮下的每一口燕窝,都是他从份例偷来的命,一切都拜皇帝所赐,你被赶走踏上的每一寸凌云峰石阶,都是他前程被碾碎的骨碴!”
声音骤然拔高,如琴弦崩断,裂人心魄:
“你一步一步,步步为营,是要将他逼至圣旨之下,逼上黄泉之途——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
最后一句,她已无力嘶喊,只以气音吐出,如寒夜孤魂低语,却字字带血,裹着深不见底的厌弃与恶心:
“我原以为你是冰雪剔透,慧心玲珑……如今才知,你不过是个被执念啃噬殆尽的疯妇。执迷不悟,还要拖我儿共赴幽冥——”
她闭上眼,一滴泪滑落,却不是为甄嬛,而是为儿子命途多舛,轻声道:
“……真真,恶心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