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常在果然得力,又守时。”宜修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目光却在那抹绿色上顿了顿,“本宫总见你穿这颜色的衣裳,倒是格外偏爱?”
叶澜依静立殿中,一双眉画得极长,尾梢利落地扬起,宛若墨笔在雪帛上挥出的两道远山,陡直地没入鬓角。她生得极美,是这六宫粉黛里独一份的秾丽,眉眼如工笔细细描画,本该活色生香,偏偏那张脸上寻不出一丝暖意。提及容貌,她唇边也未见半分涟漪,只淡淡道:“皇后娘娘肯看重嫔妾,是嫔妾的福气。谈不上偏爱,只是穿惯了罢了。”
烛火流转在她眉眼间,那艳色与冷意在她身上交织,恰似一株盛开在雪夜里的红梅——瓣是灼灼的血色,骨子里却沁着拒人千里的寒。
宜修闻言,扶着剪秋的手缓缓起身,脚步轻缓地走到廊下的花案旁。案上摆着盏未凉的菊花茶,水汽氤氲着,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那么,常在可有法子了?”
叶澜依紧随其后,抬手便从袖中摸出个素色纸包,指尖捏着纸包的边角,动作干脆:“这里头是媚药,嫔妾托人从百骏园寻来的,先前在兽苑的虎豹身上试过,极灵验。”
纸包递到宜修面前,她却没接,反而猛地摇了摇头,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若要借皇上的手,让华贵妃失了孩子,本宫断不能应!”话落,她垂眸看着案上的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这法子再灵验,到头来,只会勾得皇上更怜那年世兰。”
“那嫔妾可就没什么法子了。”叶澜依摆手苦笑,倒令宜修有些莫名的恼怒:“你难道也要学齐妃她们不中用么?”
叶澜依正正神色道:“皇后娘娘言重了,不知您听说过冲喜没有。”
宜修微愣住,眼角的皱纹都有些不平:“你的意思是,太后?”
“如今太后病重,皇后娘娘或许可以假借天象之法让华贵妃腹中的龙胎提前降生冲喜,虽说这孩子在她腹中已经八九个月了,可早产的孩子未必都是全须全尾的,到时候娘娘想做些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您膝下已经有三阿哥和六阿哥,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倒是恨极了华贵妃,连这样阴毒的法子都能想出来。”宜修颇为赞许的望向叶澜依,叶澜依只是低头浅笑:“不瞒娘娘了,其实嫔妾对皇帝从无任何感情,更远不及娘娘深爱皇帝,当嫔妾知道果郡王侧福晋甄玉隐是年世兰的人时,嫔妾就已经恨极了华贵妃。”
“这样大的把柄,你就这般轻易告诉本宫了?不怕本宫告诉皇上治你一个欺君之罪么?”
宜修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一紧,青瓷杯壁传来冰凉的触感,才让她压下心头的惊澜。她抬眼看向叶澜依,眸子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审视:“恋慕果郡王?你倒敢把这样的心思摆到明面上说。”
叶澜依垂着的眼帘轻轻抬起,长眉下的眸子亮得有些刺眼,没有半分惧意:“嫔妾既敢说,就不怕娘娘听见。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戴着面具过日子?皇上眼里只有年世兰的娇艳,三阿哥眼里只有太子之位,唯有果郡王……”她说到这儿,声音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随即又冷了下来,“可年世兰偏要借着甄玉隐,把他也拖进这宫闱泥沼里,嫔妾怎能不恨?”
宜修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杯沿上反复摩挲。叶澜依这话说得坦诚,坦诚得反倒让她生不出多少疑心——这宫里最不缺的是伪善,最难得的是这般不管不顾的“真”。她忽然轻笑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拉拢:“你倒真是个妙人。既如此,那冲喜的法子,便依你说的办。”
她抬手示意剪秋取来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簪子,递到叶澜依面前:“这支‘醉红妆’,你先拿着。待事成之后,本宫保你从常在晋到贵人,往后在这宫里,也能多几分体面。”
叶澜依接过簪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饰,却没露出多少喜意,只淡淡福了福身:“谢皇后娘娘。嫔妾只求能除此心头大患,至于位分,倒在其次。”
宜修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愈发满意——这样有恨、有执念,却不贪慕虚荣的人,才是最好用的刀。她挥了挥手,声音压得更低:“你且先回去,明日起,本宫会让钦天监的人‘观测’出天象异常,再借太后的病由,引皇上松口。你只需在一旁,莫要露了破绽。”
叶澜依应了声“是”,转身时,大氅的下摆扫过地面,带出一阵极轻的风声。宜修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外,才缓缓端起茶盏,将冷透的菊花茶一饮而尽。茶水入喉,带着几分涩意,却让她眼底的光芒愈发锐利。
“娘娘!奴才领着常明、小荣子在燕喜堂外蹲守了两夜,昨夜险些被巡逻侍卫撞见,总算是摸清了底细!”常乐一头扎进翊坤宫正殿,额角的汗珠子混着寒气往下淌,脸颊红得发亮——说不清是跑急了,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兴奋。
年世兰斜倚在锦褥软榻上,指尖那枚烧蓝护甲泛着幽光。听出他语气里的笃定,她眼尾微挑——这小子果然没让她失望。
她心下冷笑,甄嬛身边尽是些小允子之流,只会耍些花拳绣腿;常乐这般既机灵又狠辣的,才堪当大用。一个眼风扫去,身旁的宫女立即捧上温热的巾子,屈膝递到常乐手边:“公公快擦擦汗,仔细寒气入了骨。”
那护甲在烛火下流转着暗芒,是以金片细细捶揲而成,形如新月,自套管至指尖渐次收窄。套管以下作中空覆瓦状,通身满布捶揲的逑路纹,如暗涌的漩涡。套管处更以累丝工艺盘出双连古钱纹,每一道金丝都缠着不动声色的权势。
“谢娘娘体恤!”常乐躬身接了巾子,只胡乱在额角擦了两把便直起身,掌心还攥着巾子就急着回话,生怕耽误了正事:“昨夜奴才们守在燕喜堂外,眼看着宁常在——不,是叶澜依,她刚踏出自己宫苑的门,连半步都没往别处去,竟径直就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娘娘先前猜她与皇后有牵扯,半点没错,这叶澜依果然没安好心,是真跟皇后勾连到一处了!”
他刻意加重了“叶澜依”三个字,又补了句“踏出自己宫苑”,生怕娘娘误会地点,说话时身子还微微前倾,眼神里满是“总算抓着实据”的急切,连带着声音都比方才亮了几分。
“哼,叶澜依恨本宫,这点心思藏都藏不住。”年世兰终于抬了眼,目光里满是不屑,指尖轻轻拨弄着护甲上的珊瑚珠子,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她与甄嬛本就是一路货色,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那位多情的十七爷——如今攀着皇后,不过是想借刀杀人,报她那点不值钱的怨怼罢了。”
这话里牵扯着甄嬛与果郡王,常乐哪敢多听,忙“噗通”一声伏地,叩首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年世兰看着他识趣的背影,对身侧的颂芝低声吩咐:“回头从库房里取些银两赏他,这般聪明、又懂分寸的忠仆,如今可不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