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垂首屏气,待绘春轻足退至殿外,才敢压低声音叩问:“主子的意思是……要借这支钗子做文章?”
宜修将鎏金钗缓缓放回锦匣,指尖在匣盖缠枝莲纹上漫不经心地摩挲,指甲盖刮过雕花凹陷处,留下一道浅痕:“让莞嫔宫里的人‘恰巧’得了它。就说前儿清理旧物库,杂役翻出这闲置物件,见样式别致,又知莞嫔素来爱精巧玩意儿,便托人送去碎玉轩——只说‘库房清出的老物件,看着配娘娘,送来给您瞧瞧’。”
她抬眼时,眸底冷光如裹了冰的刀锋,直刺剪秋:“半句不许提‘先皇后’!若明说与纯元相干,以莞嫔的玲珑心思,怎会不起疑?偏要让她当寻常旧物收了,瞧着喜欢便戴,这才是钝刀子割肉的滋味。”
剪秋心头骤然透亮。不明说出处,甄嬛见钗子精巧,又听是库房闲置,定会随手簪上。等她戴出去,再由旁人“惊觉”这是纯元旧物样式,届时即便甄嬛辩解不知,也落了“无心僭越”的罪名——这般“无意之失”,比刻意穿戴更难洗刷,连皇上都未必会信她清白。
“奴才这就去安排,”剪秋躬身叩首,额角几乎贴到地面,“定让碎玉轩的人只当是份寻常赏玩。”
宜修“嗯”了一声,取过镜前那支素银簪,对着菱花镜慢慢绾进发间,簪尖插入发髻时,力道重得似要将什么钉死:“要的就是这份‘寻常’。等她戴着这支钗走到皇上跟前,戏台才算真正搭起来。”
她忽然低笑,笑声细得像蛛丝,缠在镜面又弹回来,碎成一片尖刺的响:“你再去吩咐小禄子,让他在御花园‘走漏个信’——就说皇上对着纯元画像叹气,道‘莞嫔若能学三分像,也能慰朕思亲之苦’。这话要让宫人们传遍宫墙,更要精准传到欣常在耳朵里。”
剪秋脊背猛地一寒。这支仿品比正品更毒:戴了,是刻意效仿;若追查出处,“旧物库寻得”的说辞,反倒坐实她处心积虑搜罗纯元遗物的罪证。而欣常在性子耿直,又是潜邸老人,由她把这话递到皇上耳边,比旁人说十句都更戳心。
“奴才明白。”剪秋复又躬身,话音刚落,却想起一事,“只是祺贵人和慧答应那边……是否要透个口风?”
“不必。”宜修拿起步摇,簪尖对着镜面轻轻一划,留下道细如发丝的痕,“祺贵人与欣常在同住储秀宫,见莞嫔得了‘好东西’,她自会跳出来咬——她那点嫉妒心,比咱们的吩咐管用多了。”
镜中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狭长,匣中那支钗静静躺着,像枚裹了糖衣的毒饵,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还有她那神仙玉女粉,”宜修忽然凑近镜面,盯着自己眼底翻涌的阴翳,声音压得更低,“让刘太医在安胎药里加味‘白鲜皮’。”她指尖在镜面上划出一道深痕,“这药性平,单吃无害,可混着神仙玉女粉里的珍珠粉……”
“会生红疹!”剪秋失声低呼,又慌忙捂住嘴。神仙玉女粉是甄嬛日日不离的养颜膏,若红疹长在面颊——那处最是显眼,皇上初见或许怜惜,可日子久了,见一次刺一次眼,难免会想:“若纯元还在,断不会这般狼狈。”
“不止呢。”宜修将步摇丢回锦盒,“咔嗒”一声扣上锁,锁舌合拢的声响在殿内格外刺耳,“你再让人往碎玉轩的暖炉里添‘芸香’。这香安神,只是闻久了,会让人倦怠嗜睡。”她起身时,裙裾扫过案几,将那碗刚沏的雨前龙井晃出半盏,茶汤溅在描金桌布上,晕开深色的渍,“一个总在皇上跟前打盹的嫔妃,一个颈间带疹的孕妇,再加上‘模仿先皇后’的罪名……”
她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被风折断的玉兰枝,枝桠上挂着的半朵残花,在风中摇摇欲坠:“你说,皇上还会多看她几眼吗?”
剪秋刚要应声,宜修却抬手止住她,指尖在鎏金梳背上轻轻摩挲,梳齿划过指尖,留下细密的印:“慢着,这几步得错开时日,太急了反而露了马脚。”
她转身回到妆台,取过一张素笺,用银簪蘸了点胭脂,在纸上点了三个朱红小点。“第一步,先送钗子。”她点了点第一个红点,胭脂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明日让旧物库的吴太监去碎玉轩,就说清理库房翻出这支步摇,瞧着别致,念及莞嫔安胎辛苦,送来给她解闷儿。”
剪秋眉头微蹙:“只让库房太监送?不提主子您半分?”
“提我做什么?”宜修将银簪搁回妆奁,指尖碾着纸上的胭脂,朱红染了指尖,“就让他说‘是库房攒下的老物件,不敢私自留着,特来献给娘娘’。半句别沾本宫,更别漏‘先皇后’三个字。”
她抬眼时,眸中已结了层薄霜:“若说是本宫赏的,莞嫔定会多留个心眼;换了库房的人来送,只说是寻常旧物,她才会坦然收下——这才是引她入套的关键。”
剪秋恍然大悟:“奴才懂了。这样她收也安心,戴也随意,等旁人瞧出端倪,她便是有百张嘴,也说不清这‘无心’里藏着几分‘有意’。”
宜修轻笑一声,指尖悬在第二个红点上:“收了钗,这戏才算刚搭好台子。”
“三日后,再让刘太医添白鲜皮。”她点向第二个红点,胭脂点被指尖按得更深,“头几日量要轻,只让她颈间起些微不可察的细疹。她怀着孕心思重,定会以为是胎气所致,只会更频繁地用舒痕胶——那胶里的珍珠粉,可不就成了火上浇油?”
窗外风声渐紧,宜修忽然侧耳听了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暖炉里的芸香,得等她红疹稍显再添。先让小禄子把皇上‘思亲’的话传出去,引得她心里犯嘀咕,夜里睡不安稳,这时添芸香,她只会以为是自己忧思过度才嗜睡,半分不会起疑。”
她指尖划过第三个红点,停在素笺边缘:“螃蟹是大寒之物,孕妇本就该忌口。等她红疹成形、被芸香缠得精神不济时,就让御膳房每日送两只,做得精致诱人。她身子沉时,见了鲜物难免贪嘴,等腹痛腿酸了,只会怨自己‘管不住嘴’,谁会往每日都有的膳食上想?”
剪秋细细记着,忽然想起一事:“那欣常在那边,何时递话最合适?”
“等她戴过步摇去太后宫里走一趟再说。”宜修将素笺凑到烛火边,看着红点被火苗舔舐成焦黑,纸边蜷曲如蝶翼,“得让太后果真见着她簪着那步摇,再听欣常在说‘莞嫔如今越发像先皇后了’,这话才扎得进太后心里。到时候太后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记下这笔‘僭越’的账。”
她丢开燃尽的纸片,火星在地上旋了旋便灭了,只留下一点黑灰。“刘太医那边,你亲自去说。告诉他,这事成了,他那在外地的儿子,明年就能调回京城当差。”宜修拢了拢袖口,腕间玉镯相撞,发出清泠的响,却无半分暖意,“小禄子和御膳房的人,各赏半年月钱——让他们知道,办妥了好处少不了,办砸了……”
她没再说下去,可眼底的寒意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剪秋忙躬身应道:“奴婢这就去安排,定不会出半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