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应着,转身退出殿外,脚步虽仍维持着皇后的端庄,却比来时轻快了数分——悬了半日的心彻底落地,连脊背都挺直了些。殿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将风卷落叶的细碎声响挡在外面。殿内只剩太后一人,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西天的霞光褪成了暗沉的橘红,正一点点被墨色吞噬,目光落在案上那柄温润的玉如意上,指尖虚虚悬在其上,眼底掠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李嬷嬷和张绣娘一死,便是死无对证。年世兰纵有满腹怀疑,没了实据也只能是枉然;宜修没了后顾之忧,只会更明白“依附”的道理,往后这后宫的事,更得听她的调度;皇上那边,没了对质的人,总不能凭臆测定中宫的罪,此事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她缓缓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后宫的平衡,从来都得握在她手里,谁也别想轻易打破。
暮色渐浓,翊坤宫的庭院里,晚风卷着枯枝败叶在青砖地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藏着无数细碎的私语。送走他他拉氏后,年世兰在宫门口站定,目光落在那些被风卷得团团转的残枝上,忽然气极反笑,笑声里裹着刺骨的不甘与冷意:“太后好一手‘权衡’!今日证据明明都递到了皇上眼前,她三言两语就把宜修摘得干干净净,还拿‘前朝后宫’堵得皇上哑口无言——只要她老人家在一日,宜修这皇后的位置,就稳如泰山!”身旁的颂芝忙上前轻拍她的背,低声劝道:“娘娘息怒,仔细伤了身子。好在襄嫔和安贵人是真心向着您,今日在皇上面前句句都点在要害上。虽没扳倒皇后,可皇上看她的眼神已然带了疑色,往后皇后行事,总得收敛些,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肆意。”年世兰闻言,紧绷的肩线稍稍松动,眼底的怒火淡了几分,却仍凝着一层郁气:“琴默心思细,能抓得住把柄;陵容也肯出力,敢在皇上面前开口。她们俩倒是真心实意帮我。可架不住太后护短,宜修又藏得深!若不是太后从中作梗,今日定能让宜修吃个大亏,挫挫她的锐气!”她深吸一口气,晚风里的凉意没驱散心头的火气,语气反倒骤然沉了下来:“去查,立刻查张绣娘现在在哪。太后想保宜修,我偏要抓住这尾巴,就算不能一举扳倒她,也得让她坐立难安,寝食难宁!”
殿内刚点上烛火,跳动的光焰将人影映在墙上,忽明忽暗。常乐掀帘进来时,带进一股冷冽的晚风,烛火猛地晃了晃,她脸色白得像纸,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慌乱:“娘娘!刚从慎刑司那边探来的消息,那李嬷嬷……方才突然染了急症,没撑过半刻就暴毙了!还有……还有张绣娘,传召的人还没到她住处,就发现她不知怎的,竟溺毙在御花园的井里了!”年世兰端着茶盏的动作猛地停住,滚烫的茶水晃出几滴溅在腕上,她却浑然未觉。片刻的怔愣后,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明悟,随即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瓷盏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烛火又是一阵乱颤:“好一个宜修,倒真是雷厉风行,半点不拖泥带水!这才多久,就把首尾斩得干干净净,连半分对质的余地都不给我留!”颂芝忙上前轻声劝道:“娘娘息怒,皇后这是怕了,才急着灭口,这般急切,反倒显了她的心虚。眼下李嬷嬷和张绣娘是没了,咱们虽断了明面上的证据链,可皇上心里本就对皇后存了疑。这事传出去,六宫上下只会更猜皇后心里有鬼,反而坐实了她的嫌疑。”年世兰看向颂芝,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眼神里却没了方才的躁怒,多了几分隐忍的锐利:“宜修想借着斩了这两条明线,就安稳度日?怕是没那么容易。”她目光扫过案上的茶渍,那渍痕像一道洗不去的印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咱们就耐着性子等。看她这出‘干净利落’的戏,能唱到什么时候——纸,终究包不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