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叛离者。”
这句话在疾影号狭小的舱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张猛几乎是瞬间拔出了腰间的能量手枪，枪口对准了那个银色作战服的男人。铁砧和扳机虽然慢了一拍，但也立刻进入了战斗姿态，手指搭在武器扳机上。
唯有林墨没动。
他依旧站在原地，直视着那双平静的眼睛。灵魂深处的可能性脉络此刻传递出的不是危险预警，而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警惕与好奇的“中性偏积极”倾向。
更重要的是，这人刚才展现出的能力——那种能够“净化”加速派能量的金色光芒，那种对规则层面的精确操控，明显不是加速派那种粗暴、混乱的风格。
“放下枪，张猛。”林墨平静地说。
“老大，他可是——”
“如果他真想动手，刚才在外面就可以把我们连人带船一起‘净化’了。”林墨说，“放下。”
张猛咬了咬牙，最终缓缓放下枪口，但手指还扣在扳机护圈上，随时准备再次抬起。
铁砧和扳机见状，也稍微放松了姿态，但依然保持着高度戒备。
银色作战服的男人——或者说，这个自称叛离者的存在——对此毫不在意。他甚至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丝……疲惫？
“理解你们的反应。”他说，“叛离者这个名字，在大多数已知文明中，都和‘疯子’、‘毁灭者’、‘宇宙公敌’挂钩。尤其是最近加速派的所作所为，让这个名声更臭了。”
他在舱室内唯一一张空闲的椅子上坐下，动作自然得像是回到了自己家。椅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这毕竟只是一艘侦察舰，没有豪华的客舱设施。
“所以，”林墨也在他对面坐下，“你是哪种叛离者？原旨派？妥协派？还是加速派？”
那人挑了挑眉：“你知道得不少。是‘守望者’告诉你的，还是星灵旅者？”
“都有。”林墨没有细说，“回答我的问题。”
“妥协派。”那人很干脆地说，“或者用我们内部更正式的名称——‘理性重构者’。我们认为原旨派唤醒并引导噬界之暗的计划风险过高，而加速派的疯狂行径则是在自杀的同时拉着整个宇宙陪葬。我们试图寻找第三条路：在不依赖噬界之暗的前提下，重新设计‘协奏曲协议’，构建更稳定的宇宙规则框架。”
他顿了顿，看着林墨：“顺便，我的名字是‘凯恩’。不是代号，是真名。在成为叛离者之前，我曾经是‘园丁’计划第七千三百二十二期学员。”
空气安静了几秒。
“园丁学员……”林墨重复道，“那你岂不是……”
“活了很久。”凯恩坦然承认，“按照标准宇宙年计算，大约四十二万年。不过大部分时间处于‘静滞休眠’状态，真正活跃的时间加起来可能不到五千年。”
扳机的嘴巴张成了o型。张猛和铁砧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震撼藏不住。
四十二万岁的老怪物，就这么坐在他们面前，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昨天的晚饭。
“你为什么在这里？”林墨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在尘埃坟场，被加速派追杀。”
凯恩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在调查加速派的‘共鸣井’计划。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一个临时集结点和物资中转站，用来收集和分类从各个星区掠夺来的熵核碎片。”
他调出自己手腕上的一个微型投影装置——那看起来像是科技造物，但运转原理明显与常规科技不同。投影中显示出一幅详细的星图，标记着数十个光点和运输路线。
“过去六个月，我追踪了至少十七支加速派的运输队，发现他们在这个区域的活动频率异常增高。三天前，我冒险潜入了他们的一处临时仓库，拿到了这个——”
他投影出一段模糊的影像。画面中，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内，堆积着数不清的暗紫色晶体碎片。那些碎片最小的也有拳头大小，大的甚至堪比一艘小型飞船。它们被分类存放在不同的能量力场中，周围有大量加速派成员在进行检测和搬运。
“这里是他们的一级集散中心。”凯恩说，“根据我窃取到的物流数据，这些熵核碎片将在未来七十二小时内，分三批运往三个不同的‘共鸣井’建造地点。”
林墨的心脏猛地一跳：“建造地点坐标，你拿到了吗？”
“拿到了两个。”凯恩调出坐标数据，“第三个地点被加密保护，我还没来得及破解就暴露了行踪。外面的那三艘追击舰，就是仓库的守卫部队。”
他关闭投影，看向林墨：“然后我就遇见了你们。说实话，看到一艘非加速派、非净除者的舰船出现在这里，我很意外。更意外的是，这艘船的指挥官，居然是刚刚通过守望者试炼的‘钥匙’。”
“你知道我的事？”林墨问。
“守望者的试炼动静不小。”凯恩说，“尤其是在‘起源之井’附近的规则敏感区域，任何高规格的规则变动都会被注意到。我所在的妥协派虽然与守望者理念不同，但保持着一部分情报交换渠道。我们知道有一个新的‘钥匙’候选者正在接受考验，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进入实战阶段。”
他站起身，走到舷窗前，看着外面那片巨大的尘埃云：“加速派的动作越来越快了。他们在争分夺秒，想在‘静默潮汐’的下一个峰值期之前，完成至少一座‘共鸣井’的建造和激活。一旦成功，哪怕只是部分成功，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提前唤醒噬界之暗的本体意识。”
林墨也站了起来：“你刚才说，你拿到了两个建造地点的坐标。可以分享吗？”
凯恩回头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审视：“可以。但我需要知道，你打算怎么做？带着这艘小船和三个手下，去冲击加速派的建造基地？那和送死没区别。”
“我们不会蛮干。”林墨说，“我们的任务是侦察和拖延。如果有机会破坏他们的运输线或干扰建造进度，我们会行动。但主要目标是为后方争取时间——我的同伴正带着主力舰队返回太阳系布防，我们需要尽可能延缓加速派可能对地球发动的任何行动。”
“地球……”凯恩若有所思，“那个位于多脉络交汇点的蓝色星球。加速派确实有可能盯上那里。不过根据我的情报，他们目前的三个目标建造地点中，没有太阳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等等……第三处加密地点……我虽然没拿到具体坐标，但破解了部分运输路线数据。那些运输船的跃迁轨迹模拟显示，最终汇聚方向确实指向你们银河系的某个区域。我需要更详细的星图对比才能确认。”
林墨感到一股寒意。这印证了瓦伦长老最坏的推测。
“你能帮我们确认吗？”他问。
“需要时间，也需要设备。”凯恩说，“我这套便携式分析装置处理不了那么复杂的轨迹模拟。你们舰上有更强大的计算核心吗？”
林墨看向铁砧。铁砧点点头：“疾影号搭载了莉娜改造的‘织女星-III’型战术计算核心，算力足够。但需要接入数据。”
“那就接入吧。”凯恩很干脆，“我可以开放我收集到的所有运输数据，包括加密部分的未破解原始代码。作为交换，我需要借用你们的计算资源，同时……我希望与你们合作。”
“合作？”张猛终于忍不住插话，“怎么合作？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凯恩没有生气，反而认真地看着张猛：“凭我刚才在外面没有把你们也一起‘净化’。凭我愿意分享情报。凭我和加速派是死敌——他们如果成功，第一个要清理的就是我们这些‘叛徒’。”
他转向林墨：“我知道信任需要时间建立。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了。加速派的进度每提前一小时，宇宙就离灾难更近一步。我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有限，即使加上你们四个，也改变不了大局。但我们至少可以尝试破坏一个建造地点，或者干扰一条关键运输线。”
林墨沉默着。灵魂中的可能性脉络此刻正在高速运转，传递出大量模糊的信息碎片——
与凯恩合作的未来分支：有些导致成功破坏加速派计划，有些陷入陷阱，有些引发更大的混乱……
不与凯恩合作的未来分支：大多数都是孤军奋战、进展缓慢、最终错过时机……
从概率上看，合作路线中“取得实质性成果”的可能性，比不合作高出大约27%。
但这仍然有风险。
“我需要一个保证。”林墨最终说，“不是口头承诺，而是实际的约束。”
凯恩理解地点头：“合理。我可以开放我的个人逻辑核心的部分权限，让你们植入一个‘行为限制协议’。如果我在合作期间有任何背叛或危害你们的行为，协议将触发，暂时冻结我的能力——虽然以你们的技术水平，冻结时间可能不会很长，但足够你们反应了。”
这个提议让林墨有些意外。开放逻辑核心权限，相当于把命门交到别人手上，即使只是部分权限，也显示了极大的诚意。
“你不怕我们趁机控制你？”扳机好奇地问。
凯恩笑了：“怕。但更怕宇宙被加速派那群疯子毁掉。而且……”他看向林墨，“我相信‘钥匙’的选择。守望者不会选中一个卑劣之徒。”
林墨与他对视了几秒。
“铁砧，准备接入数据。”他做出了决定，“张猛，协助凯恩先生进行权限开放程序——注意，只植入最基本的警戒协议，不要添加任何额外控制条款。”
“老大，这太冒险了！”张猛低声道。
“执行命令。”林墨的声音不容置疑。
张猛重重叹了口气，但还是开始操作。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疾影号的舰桥变成了临时的联合指挥部。凯恩带来的数据被导入计算核心，铁砧和扳机协助处理，林墨则与凯恩一起分析结果。
随着数据逐渐解析，一个清晰的图景浮现出来。
加速派确实在建造三座“共鸣井”。第一座位于一个名为“永恒沉寂”的古老黑洞星区，第二座在一片超新星爆发的残骸云中，第三座……运输轨迹的模拟结果越来越明确地指向银河系猎户座旋臂的某个区域。
“就是这里。”凯恩指着星图上最终锁定的坐标，“误差范围不超过零点三光年。这个位置……等等，我调取一下历史星图对比……”
他操作了几下，屏幕上显示出数万年前的古星图。坐标点所在的位置，在古星图上标注着一个名字:
『摇篮之墓』
“摇篮文明的……坟墓？”林墨喃喃道。
“更准确说，是摇篮文明主体灭亡后，残存的‘世界引擎’部件之一‘熵增调节器’的疑似埋藏地点。”凯恩的表情变得极其凝重，“加速派选择这里建造共鸣井，不是巧合。他们想利用熵增调节器残留的规则扰动，放大共鸣井的效果——这会让唤醒噬界之暗的成功率提高至少三倍，但同时也会让失控风险呈指数级增长。”
他看向林墨：“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在那里建造共鸣井，必然会尝试挖掘或激活熵增调节器。那东西一旦被滥用，后果不堪设想。”
林墨的心脏重重一跳。
熵增调节器——这正是他计划中要寻找的世界引擎部件之一。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他问。
凯恩调出最新的运输数据：“根据运输船队的速度和剩余航程计算，最早一批熵核碎片将在四十小时后抵达‘摇篮之墓’。建造共鸣井的基础工程已经在那里进行了至少两个月，一旦核心材料到位，最快七十二小时内就能完成主体建造，进入调试阶段。”
“也就是说，我们最多有四天时间。”林墨说。
“如果我们想阻止他们，是的。”凯恩点头，“但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摇篮之墓的具体防御部署。那里肯定有重兵把守，可能还有加速派的高级指挥官坐镇。以我们现在的力量……”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靠疾影号和五个人（包括凯恩），冲击一个加速派的重要基地，胜算微乎其微。
林墨闭上眼睛。灵魂中的可能性脉络疯狂震颤，无数未来分支如树枝般分叉延伸。他看到了失败、死亡、毁灭，但也看到了极少数闪烁着微光的可能性路径……
其中一条路径，需要做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他睁开眼睛，看向凯恩：“如果我们能找到援军呢？”
“援军？从哪里找？”凯恩皱眉，“这附近是加速派的活动区，常规文明势力不敢靠近。净除者倒是有可能，但他们更可能连我们一起净化。”
林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调出了另一份星图——那是星灵旅者提供的“低语前哨”分布图。
“这里。”他指着一个位于尘埃坟场另一侧的坐标，“有一个‘虚空之低语’的前哨站。如果我能说服他们提供支援……”
凯恩的表情变得古怪：“你认识虚空之低语？那些神秘兮兮的能量体生命？他们几乎不与物质文明打交道。”
“我认识其中一个叫墨菲斯的个体。”林墨说，“他欠我一个人情。”
更重要的是，在之前与墨菲斯的接触中，林墨感觉到虚空之低语对“噬界之暗”有着极深的忌惮。如果加速派的计划会提前唤醒那个存在，他们或许愿意介入。
凯恩思考了几秒：“值得一试。但时间很紧——从这里到那个前哨站，即使疾影号全速前进也要八小时。来回就是十六小时，再加上交涉时间……”
“所以我们分头行动。”林墨做出了决定，“你和我去前哨站寻求支援。张猛、铁砧、扳机，你们驾驶疾影号继续监视加速派的运输线，收集更多情报，但不要暴露，不要交战。”
“老大，你要跟这个叛离者单独行动？”张猛急了。
“这是目前最优方案。”林墨说，“凯恩的能力在太空环境中移动速度比疾影号更快，我们可以直接飞过去，节省时间。你们保持隐蔽，等我们回来。”
他看向凯恩：“你有问题吗？”
凯恩摇头：“没有。实际上，我很好奇你怎么说服虚空之低语——他们可是出了名的难以沟通。”
“我自有办法。”林墨说，“现在，我们需要先离开尘埃坟场。张猛，你们按计划行动。凯恩，我们走。”
十分钟后，疾影号重新潜入尘埃云深处，进入静默潜伏状态。
而林墨和凯恩，则从气闸舱飞出，化作两道流光——一道银白，一道金芒——向着遥远的虚空之低语前哨站疾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尘埃坟场的深处，一座由暗紫色晶体构成的临时基地里，一个身穿深紫色长袍的身影正盯着监控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不久前三艘追击舰失去信号前的最后影像。
那人影的嘴角，缓缓咧开一个疯狂的笑容。
“钥匙……还有叛徒……”
“都来了……”
“正好……一起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