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嫣刚换完药从处置室出来,手臂上缠着新换的纱布,脖颈处的擦伤也贴了敷料。
药水味混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有些刺鼻。
她拉开门,抬眼就看见霍寒山低着头,背靠着墙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嫣眉头微蹙,“你怎么还没走?”
霍寒山闻声抬头,看到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想确定你没事……”他声音有些哑。
明嫣抿了抿唇,想到今天在仓库里,霍寒山确实帮了忙……
“今天的事,谢谢你。”她语气平静,是纯粹的客套。
霍寒山往前迈了一步。
走廊灯光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底的红血丝。
“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他盯着她的眼睛,“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明嫣没接话。
霍寒山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只要你别再恨我。”
明嫣一怔。
“恨?”她摇头,语气没什么波澜,“霍寒山,我从来没恨过你。”
霍寒山眼底瞬间迸出一点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真的?”
“真的。”明嫣点头,声音很淡,“感情的事,合则聚,不合则散。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路。恨太累了,我没那个精力。”
她说得坦然,坦然到近乎残酷。
霍寒山脸上的喜色僵住,慢慢褪去。
他看着她,看着她平静的眼睛,那里没有怨恨,没有留恋,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比恨更让他难受。
“那……”他喉咙发干,又往前迈了一小步,“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明嫣几乎在他抬脚的瞬间就往后退了半步,动作不大,但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霍寒山的脚步顿住。
“你别躲着我,也别故意避开我。”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就普通朋友,偶尔见面打个招呼,说几句话……也不行吗?”
明嫣看着他,看了几秒。
“不行。”她回答得干脆。
霍寒山脸色白了些。
“为什么?”他问,声音发紧。
“不合适。”明嫣语气平静,“我们之间以前的关系,就注定了做不成普通朋友。见面尴尬,说话别扭,何必呢?”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不仅是为了傅修沉,也是为了你自己。霍律师,你马上要和韩家小姐订婚了,韩梦瑶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清楚。她眼里容不下沙子,更容不下你心里还装着别人。”
“我没有……”霍寒山急声辩解。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明嫣打断他,“霍寒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做回陌生人,各自安好。”
霍寒山站在原地,像是被钉住了。
走廊里的空气凝滞,只有远处护士站隐约传来的说话声。
他看着她,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越收越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明嫣……”他声音嘶哑,往前又逼近一步,这次明嫣没退,但眼神冷了。
“就看在五年前……”霍寒山盯着她,一字一顿,“看在五年前,我在巷子口替你挨了一刀的份上,难道……连做回普通朋友都不行吗?”
他眼底泛起红血丝,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执拗。
“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不会给你添麻烦,就只是……偶尔能见见你,说几句话……也不行吗?”
明嫣眉头蹙得更紧。
她刚想开口——
“霍律师说五年前……”一道微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霍寒山的话,也截断了明嫣即将出口的回应,“是谁替她挨了一刀?”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划破走廊凝滞的空气。
霍寒山浑身一僵,猛地转头。
明嫣也怔了怔,侧身看去。
只见傅修沉不知何时站在走廊拐角处,逆着光,身影挺拔冷峭。
他缓步走过来,皮鞋踩在地砖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沉得吓人。
霍寒山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傅修沉却没再理他,他径直走到明嫣身边,很自然地轻轻揽住她的肩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他这才抬眼看向霍寒山,不紧不慢地又重复了一遍,“霍律师刚才说,五年前,你在巷子口替嫣嫣挨了一刀?”
霍寒山对上他的视线,心头莫名一凛。
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掐进掌心。
“是。”他咬牙,迎上傅修沉的目光。
他说着转向明嫣,“这件事,明嫣也知道……”
明嫣抿了抿唇,没说话。
傅修沉极轻地笑了一声。
“霍律师的脸皮还真是厚!”
霍寒山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又迅速冻结在四肢。
他攥紧的手指骨节泛白,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傅总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强迫自己稳住声音,可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傅修沉没立刻回答。
他侧头,指腹很轻地蹭过她脖颈处贴着敷料的擦伤边缘,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眼神却始终锁着霍寒山。
“意思就是,”傅修沉转回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得像手术刀剖开皮肉,“五年前,在京大后巷,把嫣嫣从混混手里救出来的人——”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淬着寒意。
“根本不是你。”
“轰!”
明嫣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
她猛地抬眼,看向霍寒山。
霍寒山脸色煞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他下意识想反驳,可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声音。
傅修沉的眼神太利,像能把他从里到外剥个干净。
“你胡说……”霍寒山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明嫣,你别听他……”
“我胡说?”傅修沉嗤笑一声,往前逼近半步。
他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霍寒山不得不微微仰头,这个姿态让他显得更加狼狈。
“霍寒山,五年了。”傅修沉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这五年,你靠着这份‘救命之恩’,让嫣嫣对你心存感激,甚至在她和你分手后,你还敢一次次用这个借口接近她,绑架她的愧疚——你晚上睡得着吗?”
霍寒山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爬满红血丝。
“我没有……”他声音嘶哑,“傅修沉,你为了抹黑我,连这种谎都编得出来?明嫣当时亲眼看见是我……”
“她看见什么?”傅修沉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看见你那年刚好砍柴被树枝划出来的伤?”
明嫣的呼吸窒住了。
她看着霍寒山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看着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惊慌和躲闪,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五年前那个混乱的夜,巷子太黑,记忆模糊。
她只记得有人冲过来赶走了那个混混,救下了她。
胸口被那个混混划了一刀……
后来,她便听旁人说提起霍寒山胸口出现的新疤……
她以为那人就是霍寒山。
哪怕他从来没有承认过,可她却一直以为那人就是他……
哪怕后来霍寒山对她若即若离,她总会念着他当年救过她的命,觉得他本性是好的,只是性格使然。
再后来分手,他一次次找过来,提起当年的事,她心里那点愧疚和恩情就被翻出来,成了他拿捏她的软肋。
原来……
都是假的?
“霍寒山,”明嫣开口,声音很轻,“你说话。”
霍寒山猛地一震。
他看向明嫣,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着他,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审视。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着了火,“我当时……确实是……”
“确实是什么?”傅修沉冷声截断了他的话,“你厚颜无耻地骗了她五年,怎么?现在还想继续骗下去?”
“你……血口喷人!”
霍寒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陡然拔高声音,额角青筋暴起,“傅修沉!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不是我就不是我?证据呢?!”
“你要证据?”傅修沉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冷。
他拿出手机,划开屏幕,调出一段视频,直接怼到霍寒山眼前。
画面有些模糊,是路边监控的角度,时间显示是五年前。
地点正是京大的后巷入口。
是那段他早就看了好几遍的监控画面!
眼见着霍寒山的脸色惨白,明嫣一把抢过傅修沉的手机,当看清视频里的人就是五年前的自己时,她不由得捂住了嘴。
而画面还在继续……
当看清那个救下自己的人的那张脸时,明嫣整个人愣在原地。
——是……傅修沉?
竟然……是他?!
而此时的霍寒山却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这……这不可能……”他喃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会有……”
“我怎么会有这段监控?”傅修沉收回手机,嗓音淡淡,“查你的时候,瞬间也把这段监控拿到手了,只是没想到……霍律师能这么不要脸……”
他顿了顿,眸光渐冷,“连我的恩都敢抢!”
霍寒山下意识地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几乎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明嫣,却在她的眼眸里看见一丝浓烈的憎恶。
他的心脏不由得一紧。
“明嫣……”他的嗓音颤得不成样子,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
可还没等他开口,明嫣已然冷声道,“霍寒山,你还想说什么?”
“就算……就算当年不是我……”他声音嘶哑,“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救你是假,可感情是真的!明嫣,你……”
“真心?”明嫣扯了扯嘴角,那笑意里满是讥诮,“霍寒山,你的真心就是冒用别人的救命之恩,把我当傻子一样骗了五年?你的真心就是一次次用这个谎言绑架我,让我对你愧疚?”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
霍寒山被逼得后退几步,“我……我是苦衷……”
“你永远都有苦衷。”
明嫣打断他,眼神冷得像冰,“永远都是别人逼你,你没办法。霍寒山,你二十八岁了,不是八岁。每一次选择,都是你自己做的。”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
“所以,别再用‘真心’两个字来恶心我了。”
霍寒山僵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底全然的冰冷和厌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这比他想象中任何报复都要残忍。
她不再恨他,也不再怨他。
她只是……看不起他。
连恨都不屑。
“滚吧。”傅修沉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霍寒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背脊佝偻下去,转身,踉跄着朝走廊尽头走去。
脚步虚浮,背影狼狈。
几乎是落荒而逃……
明嫣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转角,心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感觉。
像是卸下了一块背了五年的巨石,又像是看了一场荒诞的闹剧。
原来她耿耿于怀,觉得亏欠了五年的“救命之恩”,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她像个傻子。
傅修沉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暖,掌心有薄茧,牢牢包裹住她微凉的手。
“没事了。”他低声说。
明嫣抬头看他。
走廊顶灯的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眉眼深邃,眼尾那颗朱砂痣红得醒目。
五年前那个黑夜,是他在巷子里救了她。
五年后的今天,也是他一次次把她从各种困境里拉出来。
她忽然想起很多细节。
想起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帮她摆平麻烦……
想起他明明吃醋却硬要装大度……
想起他为了她跟傅家撕破脸,连继承权都可以不要。
这个人……
从来不说。
只做。
“傅修沉。”她轻声叫他。
“嗯?”
“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