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宜阳城外的山神庙就被一层薄雾裹得严严实实,檐角的铜铃在风里偶尔发出一两声闷响,更显得四周死寂。庙门虚掩着,里面隐约透出烛火,映得门板上的裂痕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姬延伏在庙后的松林里,露水打湿了他的粗布短打,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陶罐,指尖能感受到罐壁上细微的凸起——那是特意刻上去的防滑纹路。他侧耳听着前方的动静,史厌带着亲卫营在正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故意踩得枯枝“咔嚓”作响,像柄钝刀在寂静里反复切割。
“来了。”身旁的老兵压低声音,往庙门方向努了努嘴。
姬延望去,只见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手持弩箭的黑影闪了出来,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腰间的黑绸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是嬴稷的死士,看站姿就知道是经过严苛训练的精锐。
史厌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刻意放大的嚣张:“嬴稷小儿!缩在庙里当缩头乌龟吗?有种出来与天子决一死战!”
庙里传出一声冷笑,是嬴稷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姬延不过是窃居天子之名的草包,也配让我亲自出手?你们这些周室余孽,今日便都葬在这破庙里吧!”
话音刚落,庙前的空地上突然响起“嗖嗖”的破空声,数十支弩箭从两侧的草丛里射出,直扑史厌的队伍。亲卫营早有准备,盾牌“哐当”一声组成坚壁,箭簇撞在上面,发出密集的脆响。
“反击!”史厌大吼一声,亲卫营的强弩齐发,箭雨瞬间覆盖了庙门,逼得那两个死士缩回庙里,“砰”地关上了庙门。
就是现在!
姬延眼神一凛,对身后三个老兵打了个手势——左手握拳,右手食指指向庙后墙根。三人立刻会意,猫着腰跟在他身后,借着松树的掩护,像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向庙后。
庙后的墙根有个半塌的狗洞,显然是早年香客遗弃的宠物刨出来的。姬延趴在地上,透过洞口往里看,只见庙里烛火摇曳,十几个死士正举着刀守在大殿门口,而大殿中央,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背对着门口站着,正是嬴稷。他身边立着个戴斗笠的身影,身形佝偻,手里拄着根拐杖,想必就是墨老。
“废物!”墨老的声音果然像破锣,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这点动静就慌了神?史厌那是佯攻,真正的杀招在别处!”
嬴稷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神却狠戾得像头被惹恼的狼:“那又如何?庙外有两百死士,庙内有墨老您的计谋,姬延来了也是送死!”
“蠢货!”墨老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姬延能识破死士和细作的布局,绝非等闲之辈!赶紧让后墙的人警惕,那里是弱点——”
他的话没说完,姬延已经带着老兵从狗洞钻了进去,落地时故意发出轻微的声响。
“谁?”守在大殿侧门的两个死士立刻转身,刀光闪着寒光劈了过来。
姬延早有准备,侧身避开刀锋,左手猛地将陶罐掷向其中一人的面门。那死士下意识抬刀去挡,陶罐“啪”地碎裂,里面的毒蜘蛛受惊,瞬间爬满了他的手臂。
“啊——!”死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手里的刀“哐当”落地,疯狂地抓挠着手臂,整个人像疯了一样在地上打滚。
另一个死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老兵趁机挥刀砍中他的膝盖,惨叫声里,人已经被按倒在地。
这两声动静立刻惊动了大殿里的人。嬴稷脸色骤变,指着姬延嘶吼:“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墨老猛地转过身,斗笠下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直刺姬延。但当他瞥见地上爬动的蜘蛛时,突然浑身一颤,拐杖“咚”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瘫软下去,双手死死捂住脸,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镇定。
“墨老!”嬴稷又惊又怒,回头去扶他,却被墨老一把推开,那模样像是见了恶鬼。
姬延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个箭步冲到嬴稷身后,左臂勒住他的脖颈,右手抽出腰间的短刀抵在他咽喉上,动作快如闪电,正是特种兵近身格斗的必杀技。
“都别动!”姬延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冲过来的死士们瞬间僵在原地,刀刃离姬延只有寸许,却不敢再往前分毫——他们的主子被牢牢控制着,稍有不慎就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姬延!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我父王定会踏平周室!”嬴稷挣扎着,脖颈被勒得通红,语气却依旧嚣张。
姬延冷笑,刀刃又贴近了半分,感受到手下的身体瞬间绷紧:“你父王现在自身难保,怕是没空管你这颗弃子。”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死士们脸上闪过的犹豫,“嬴稷用你们的命换他自己的活路,这样的主子,值得你们卖命?”
死士们面面相觑,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些。他们都是秦国的精锐,却被嬴稷当作棋子扔进这凶险的局里,此刻见主子被擒,心里本就动摇的信念更是摇摇欲坠。
“别听他胡说!”嬴稷急声喊道,“杀了他!本公子重重有赏!”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姬延勒紧手臂,对老兵使了个眼色:“把墨老捆起来,注意他身边的东西。”
老兵上前,刚要弯腰捡墨老掉在地上的拐杖,却见墨老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就往烛火里扔。
“不好!”姬延眼疾手快,一脚将油布包踢飞,布包撞在柱子上散开,里面滚出十几个小巧的火折子,还有一小罐硫磺粉——竟是准备同归于尽的后手!
“疯了!你这个疯子!”嬴稷看着那些火折子,吓得脸色惨白,他没想到墨老竟狠到连他的性命都不顾。
墨老却像是没听见,依旧在地上缩成一团,嘴里反复念叨着:“蛛……蜘蛛……烧了……都烧了……”
姬延皱眉,对老兵道:“先把他敲晕,免得再搞出乱子。”
老兵手起刀落,用刀背在墨老后脑勺重重一击,那破锣般的念叨声戛然而止。
这时,庙门突然被撞开,史厌带着亲卫营冲了进来,看到殿内的情景先是一愣,随即大喜:“陛下!您没事吧?”
“没事。”姬延松开嬴稷,却没摘他的刀,只是用短刀抵着他的后背,“把这些死士都捆了,搜身时注意他们腰间的黑绸带,解下来统一收走。”
死士们见大势已去,纷纷扔下刀,任由亲卫营上前捆绑,脸上竟有种解脱的麻木。
嬴稷被押着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姬延:“你敢动我,我母后宣太后不会放过你!”
“宣太后?”姬延挑眉,语气里带着玩味,“你以为她知道你在宜阳搞出这么多事?要不要我写封信,把你勾结死士、意图火烧粮仓的‘功劳’都告诉你母后?”
嬴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变得惨白。他在秦国的地位本就靠宣太后扶持,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私自动用死士,还差点毁了宜阳的粮囤(秦国未来东出的重要补给点),怕是立刻就会被剥夺所有权力,甚至被圈禁起来。
“你……”嬴稷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里的狠戾渐渐被恐惧取代。
姬延不再理他,走到墨老晕倒的地方,捡起那根拐杖仔细查看。拐杖是乌木做的,沉甸甸的,底部的金属包头磨损得很厉害,显然用了不少年头。他握住杖身轻轻一旋,只听“咔”的一声轻响,杖身竟从中裂开,露出里面一卷泛黄的麻布。
展开麻布,上面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仔细看去,竟是秦国关中地区的布防图,咸阳城的城门、粮仓、兵库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旁边还写着几行小字:“九月初,直取栎阳,断秦军粮道。”
“这是……”史厌凑过来看了一眼,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墨老竟想策反嬴稷,在秦国腹地搞偷袭?”
姬延将布防图重新卷好,塞进怀里,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不止。你看这日期,九月初正是秋收时节,秦军的粮草大多集中在栎阳,一旦被断,整个关中都会动荡。”他看向被押着的嬴稷,“你这位墨老,怕是不止想帮你夺权,更想把秦国搅个天翻地覆。”
嬴稷脸上满是茫然,显然对此一无所知。他一直以为墨老是全心辅佐自己,却不知对方藏着如此可怕的野心。
“把他们都带回宜阳,分开关押。”姬延吩咐道,“嬴稷单独关在行宫偏院,派人严加看管,每日只给粗粮清水,让他好好想想自己的‘雄心壮志’。墨老……”他顿了顿,想起那人对蜘蛛的恐惧,“找个干净的牢房,别让虫豸靠近,免得他醒了又发疯。”
亲卫营押着人往外走,嬴稷路过庙门时,突然回头看向姬延,眼神复杂:“你究竟是谁?周室早已衰败,你凭什么能赢?”
姬延站在殿中,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淡淡道:“凭我知道,衰败不等于消亡。更凭你和你的谋士,连对手的底牌都没看清,就敢妄谈输赢。”
嬴稷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踉跄着被拖了出去,铜铃在他身后急促地响了一阵,很快又归于沉寂。
史厌走到姬延身边,看着满地狼藉的烛台和散落的兵器,忍不住道:“陛下,这次真是险胜。谁能想到墨老怕蜘蛛呢?”
姬延拿起一个装过蜘蛛的空陶罐,指尖摩挲着罐口的裂痕:“再缜密的计谋,也抵不过人性的弱点。”他想起前世在特种兵训练营里学到的——敌人的弱点,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习惯里。
这时,一个老兵捧着个布包跑进来,脸上带着兴奋:“陛下,从死士身上搜出这个,看着像是秦国的军令牌!”
布包里是十几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秦”字和不同的数字,显然是调动不同编制军队的凭证。姬延拿起一块,掂量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嬴稷倒是给我们送了份厚礼。史厌,让人把这些令牌收好,说不定日后……能用得上。”
晨光彻底驱散了薄雾,山神庙里的烛火渐渐熄灭,露出梁上积年的蛛网和墙壁上斑驳的壁画。姬延走出庙门,深吸了一口带着松针气息的空气,只觉得胸口的沉闷一扫而空。
宜阳城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鸡叫,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知道,这场与秦国的较量,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序幕。墨老的布防图、嬴稷的军令牌,还有那些被俘虏的死士……这些都将成为他棋盘上的新棋子,一步步扭转周室的命运。
“回营。”姬延挥了挥手,步伐沉稳地往宜阳方向走去。阳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锋芒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