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初升的朝阳将赤红色的矿区大地染上一层金辉时,玄七走出了石院。他并未穿戴多么华贵的服饰,依旧是一身普通的内门弟子青袍,独臂空悬,但周身那股经过《六曜银体》淬炼后的沉凝气息,以及筑基修士特有的灵压,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矿区中心的空地上,接到通知的三千杂役弟子与一百余名外门弟子已然集结完毕,黑压压的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带着好奇、敬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聚焦在这位新来的、据说要在未来十年掌管他们命运的内门师兄身上。
玄七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人群,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吾名玄七,自即日起,接替禾川师兄,为本矿区值守执事,为期十年。”
话语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瞬间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和这张脸。
“矿区诸事,暂一切照旧,尔等各司其职便可。日后若遇难处,可来院中寻我。”
他顿了顿,看着下方那些大多面容沧桑、眼中带着疲惫与渴望的杂役弟子,语气稍稍放缓,“望诸位勤勉不辍,多劳多得。亦盼诸位……早日筑基,踏上仙途。”
“筑基”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众多杂役弟子眼中激起了短暂的波澜,但很快又归于沉寂。对于他们这些资质平庸的下品多系灵根者而言,筑基,是何等遥不可及的梦想。
简单的训话结束,玄七便不再多留,转身返回了石院。他深知,威信并非靠言语树立,往后的日子还长。
回到院中不久,便有一名外门弟子前来禀报。此弟子名叫钱一,炼气十二层修为,负责日常矿石统计的部分工作。
“玄师兄,外面有两名杂役弟子求见。”钱一躬身道,语气恭敬。
玄七神色不变,心中了然。新官上任,总会有各色人等前来试探、诉苦或寻求改变。他淡淡道:“让他们进来。”
“是。”
不多时,两名身着灰色杂役服饰、身形略显佝偻、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痕迹与紧张神色的中年男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们不敢直视玄七,双手不安地搓动着。
其中一人鼓起勇气,用带着浓重口音、略显沙哑的声音,怯生生地问道:“请……请问执事大人……是否……是否认识赵青山和赵无涯?”
玄七原本背对着他们,正在查看桌上的矿区地图,闻言,身体猛地一僵!
赵青山?赵无涯?
这两个名字,如同尘封已久的琴弦被拨动,瞬间唤醒了深埋在他记忆深处的画面——阴暗潮湿的矿道,五个少年挤在狭窄的宿舍里,互相鼓励,分享着微薄的收获,畅想着渺茫的未来……
他霍然转过身,目光如电,直直地看向下方那两名局促不安的杂役弟子。
而此刻,那两名杂役弟子也正好因久未得到回应,壮着胆子微微抬起了头。当他们的目光与玄七那锐利却带着难以置信神情的眼眸对上时,两人如同被雷击中般,浑身剧震!
“真……真的是你!玄七!”赵青山失声叫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却又猛地顿住,脸上充满了狂喜与巨大的不确定,“刚……刚才在人群里,离得远,我……我俩看着像,但不敢认……而且,你……你的手臂……”他说到此处,猛地刹住话头,脸上露出懊悔与惶恐之色,仿佛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连忙低下头,“对……对不起,执事大人!我等失礼了!”
一旁的赵无涯更是紧张得脸色发白,连连躬身。
看着眼前这两张既熟悉又因岁月风霜而变得陌生、写满了卑微与惶恐的脸,玄七心中百感交集。他快步上前,伸手虚扶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青山,无涯,不必多礼。是我,玄七。”
得到确认,赵青山和赵无涯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但那份因身份地位巨大差距而产生的拘谨,却并未完全消散。他们看着玄七那身代表内门弟子身份的青袍,感受着对方身上那深不可测、如同山岳般厚重的气息,再对比自身这身沾满矿尘的杂役灰衣和炼气期的微末修为,一种恍如隔世、云泥之别的感觉油然而生。
“太好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而且你……你已经筑基了!”赵青山语气中充满了由衷的敬佩和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认清现实的疏离感。他不再敢直呼其名,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恭敬。
“是啊,玄……玄师兄。”赵无涯也附和道,声音细小。
玄七压下心中的感慨,问道:“陈风和周天佑呢?他们可好?”
提到故人,赵青山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陈风他……天赋比我们好些,五年前突破到了炼气十二段巅峰,按照宗门规矩,八十岁前达此境界者可自行离去寻求机缘,他便离开了宗门,去追寻他的筑基大道了。至于周天佑,他后来被调去了其他矿区,具体是哪里,我们也不清楚了。”
玄七默默计算了一下。他们四人当年一同入宗为杂役,陈风、赵青山、赵无涯比他小四岁,如今自己也已七十,他们便是六十六岁。陈风五年前离开时是六十一岁,能在那个年纪达到炼气十二段巅峰,确实算是他们四人中天赋最好的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赵青山和赵无涯身上,仔细感知,发现两人如今也已是炼气十二段的修为,距离巅峰亦不远矣。“你们二人……日后有何打算?”
赵青山与赵无涯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而释然的笑容。赵青山代表回答道:“玄师兄,我们俩是农户出身,能踏入仙门,见识到这广阔天地,已是天大的幸运,不敢再有更多奢求。算起来,我们离家快五十年了,家中父母……恐怕早已不在人世。我们商量好了,等修为到了炼气十二段巅峰,便向宗门请辞,告老还乡。用这些年攒下的些许灵石,置办几亩薄田,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平平淡淡了此残生,也算……享受一番人间烟火了。”
他的话语平静,却透着一股看透命运后的无奈与坦然。仙路漫漫,荆棘遍布,并非人人可期。对于他们这等资质而言,炼气期两百载寿元看似漫长,但若无机缘,终是镜花水月。不如归去,归于凡尘,也是一种解脱。
玄七闻言,默然良久。他看着两位故友眼中那已然熄灭的修仙之火,心中并无鄙夷,只有一丝淡淡的怅惘。他想起了没有天珠的自己,或许……最终的归宿,也大抵如此吧。仙凡有别,道路自分。
他点了点头,声音温和:“人各有志,平安喜乐亦是福气。若有需相助之处,可来寻我。”
“多谢玄师兄!”赵青山和赵无涯连忙躬身道谢,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能得到一位筑基内门师兄的这句承诺,对他们而言,已是莫大的安慰。
又简单叙旧几句,多是回忆往昔矿洞中的艰辛岁月,但气氛终究因身份的鸿沟而无法真正回到从前。末了,赵青山和赵无涯再次恭敬地拱手告辞,退出了石院,身影很快消失在矿区那赤红色的尘土与忙碌的人群中,重新变回了那万千杂役弟子中毫不起眼的两个。
玄七独立院中,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故人重逢,却更清晰地映照出仙路的残酷与抉择的分量。他的道,注定孤独,但也唯有走下去,方能不负这场逆天改命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