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刚被丫鬟收走,苏沅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就听见门帘被轻轻掀起的声响,伴着一阵熟悉的、带着皂角清香的气息——是姨娘徐氏来了。
“善善,今日的药苦不苦?兰丫头说加了蜜饯,想必能好些。”徐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软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关切。
她挨着床沿坐下,温热的手轻轻覆在苏沅的手背上,指尖带着些微薄茧,那是这些日子为家里琐事操劳磨出来的。
苏沅顺着触感微微偏过头,轻声应道:“不苦的姨娘,姐姐费心了。”
这话似是勾动了徐氏的话匣子,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今日府里的事:“后厨新晒了桂花干,我让她们留了些,等明日给你煮桂花羹;你大哥今日又多走了半盏茶的时辰,兰丫头回来时笑得合不拢嘴,说再养些日子就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转了……”
语气里满是细碎的欢喜,像是要把所有好消息都揉进话里,说给她听。
说着说着,徐氏的声音忽然低了些,带着几分期盼:“善善,昨日我去给你母亲上香,听隔壁张嬷嬷说,城郊的明安寺可灵验了!前阵子李尚书家的小公子病了许久,去寺里求了签、烧了香,没几日就好了!我想着,明日咱们也去一趟,求求佛祖保佑你眼睛能早些看见,也保佑你大哥的腿能彻底好利索,咱们崔家能好好的。”
她的指尖轻轻捏了捏苏沅的手,带着些不确定的试探:“就是路远些,要坐半个时辰的马车,你身子弱,要是觉得累,咱们就再选日子……”
苏沅能清晰地感受到徐氏话语里的恳切与担忧。
原剧情里的徐姨娘性子软,崔家出事后更是六神无主,唯一的念想就是孩子们能平安。
如今她主动提出去求佛,大抵是看着崔兰日夜操劳,自己却帮不上忙,只能寄希望于神明,想为孩子们求一份心安。
苏沅反手轻轻握住徐氏的手,声音温和却坚定:“姨娘,我想去,能为大哥和自己求个平安,走些路不算什么。”
徐氏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语气瞬间轻快起来:“哎,好!那我今日就吩咐下去,让丫鬟备好你路上用的软垫和暖炉,再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点心带着,路上也能垫垫肚子。”
她絮絮地规划着明日的行程,手始终紧紧握着苏沅的,像是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窗外的桂花香随着风飘进来,混着屋里淡淡的药香,竟格外安宁。
苏沅闭上眼,想象着明日去往明安寺的路。
或许这一趟求佛未必真能带来奇迹,但能让徐姨娘安心,能陪这位满心牵挂孩子的母亲走一程,也算是她能给出的一份微小回应。
徐氏离去的脚步声渐远,屋里重归寂静,只剩窗外桂叶被风拂动的轻响。
苏沅缓缓躺回床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锦被纹路,脑海里却翻涌着刚浮出的记忆碎片——崔善善的眼盲不是天生的。
那是藏在原主记忆深处的隐秘,幼时大夫诊脉时曾低声与主母交谈,说她眼底似有“胎中余毒”,只是毒性甚缓,需好生调养方能压制。
那时崔家安好,医术高明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却都对这毒素束手无策,只说需以温和药材慢慢化解。
可随着年岁渐长,她眼中的光亮还是一点点淡去,从模糊视物到只剩下丝缕微光。
这毒素来得蹊跷,既非遗传病疾,又无外源沾染,分明是有人在她尚未出世时,就下了这阴毒的手。
这个发现像一颗石子投进静水,瞬间搅乱了她对剧情的认知。
苏沅坐起身,指尖攥紧了床幔的流苏,顺着思绪往下梳理——崔家的变故,真的只是一连串不幸的巧合吗?
崔父战死沙场,虽令人悲痛,却还属边关战事的寻常无常。
可母亲,那位温婉持重、向来谨小慎微的妇人,偏偏在料理后事、家中最乱的关头“意外落水”。
记忆里徐氏曾提过一句,那日主母是去后院井边打水,说是要亲自为崔父的灵位净手,转头就跌进了井里。
后院平日总有丫鬟洒扫,井边更是铺了防滑的青石板,怎会轻易失足?
更可疑的是,救起时母亲已没了气息,连句遗言都未曾留下。
紧接着,兄长崔巍护送父母灵柩回乡安葬,途中竟遭了“歹人暗算”。
崔巍文武双全,身手虽不算顶尖却也利落,且护丧队伍有十数名家丁护卫,寻常盗匪怎敢轻易招惹?
偏偏那伙人像是早摸清了路线,专挑荒无人烟的路段下手,目标明确地直冲崔巍,一击得手断了他的腿便迅速撤离,既没抢财物,也没伤旁人。
胎中带毒的眼睛、不合时宜的落水、精准狠辣的暗算……这三件事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苏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忽然明白,原剧情里崔家一夜崩塌的“意外”,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谁会有这样的动机?
自然是崔家倒下后最能获益的人。
族中那些一直觊觎主家产业的旁支?还是崔父在朝堂或商场上结下的仇家?亦或是府里藏着内鬼,与外人勾结作祟?
迷雾重重令人分不清真假,她看不见真相的模样,却能清晰地嗅到阴谋的气息。
崔兰在明面上苦苦支撑生意,对抗的是看得见的亏空与算计,可暗处,那只种下毒素、制造“意外”的手,或许还在窥伺着崔家仅剩的根基。
窗外的天光似乎暗了些,一丝凉意顺着窗缝钻进来。
苏沅轻轻松开手,流苏在指尖滑过。
明日去明安寺求佛或许求不来奇迹,但这场出行,说不定能让她借着“听”与“触”,捕捉到更多被忽略的线索。
她不能再像原主那样困于黑暗与柔弱,既然她来了,便要护住崔家,查清这层层迷雾下的真相——为了自己的眼睛,更为了那个独自扛下一切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