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光舔着柴薪,噼啪声里混着酒坛开封的轻响。小虎拎着粗陶酒坛往锡壶里倒酒,琥珀色的酒液撞在壶壁上,溅起细碎的泡沫,带着谷物发酵的醇厚香气。
“慢着点倒,洒出来可惜了。”哑女倚在门框上,手里纳着鞋底,丝线在布面上穿梭,针脚匀得像丈量过。她眼角余光瞥着小虎笨拙的动作,嘴角藏着点笑意——这坛酒是去年秋收时封的,埋在老槐树下快一年,原是打算等小虎生辰开封,偏他今早翻土时掘了出来,非说“暖着喝才够味”。
小虎把酒壶放进热水盆里温着,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又往灶里添了根柴:“等会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这酒温得烫嘴才好喝。”火苗蹿得老高,映得他侧脸发红,“前儿听货郎说,城里酒馆都兴往酒里搁话梅,咱要不要试试?”
哑女抬眼,指尖在鞋底上顿了顿,往窗台努了努嘴。那里摆着半碟晒干的梅子,是前阵子她自己腌的,酸气混着糖香,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还是你想得周到!”小虎一拍大腿,捏了两颗梅干丢进酒壶,木勺搅了搅,“这味准错不了。”他蹲在灶前,盯着盆里的酒壶,像照看宝贝似的,时不时伸手探探水温,嘴里念叨着“再热点,再热点”。
哑女低头继续纳鞋,针穿过布面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鞋面上绣的并蒂莲快成型了,绿线勾的莲叶蜷着边,粉线描的花瓣还透着嫩,针脚密得能数清。她知道小虎这性子,藏不住事,昨儿掘出酒坛时那股欢喜劲,活像得了糖的孩子,此刻蹲在灶前的背影,肩膀都透着雀跃。
“成了!”小虎拎起酒壶,壶身凝着层细汗,他倒了两杯,热气裹着酒香漫开来,混着梅干的甜酸,勾得人舌尖发颤。
哑女放下针线,刚要伸手去接,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伴着粗嗓门的喊:“小虎在家不?借你家的筛子用用!”是隔壁的王大伯。
小虎手忙脚乱把酒壶往灶台里塞,又用抹布盖住,转身应着“来啦”就往外迎。哑女抿着唇笑,指尖蘸了点冷水,往酒壶上抹了抹,帮着降降温,免得被撞见热气。
王大伯借了筛子,又站在院里闲聊了几句收成,小虎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睛总往灶房瞟。哑女坐在门后,听着他们说话,手里悄悄把鞋收进竹篮,又往灶膛添了根柴,让烟火气盖过酒香。
好不容易送王大伯出门,小虎回身就往灶房钻,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差点露馅!”他揭开抹布,给哑女递过酒杯,“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喝了。”
酒液入喉,先是温热的烫,接着是梅干的酸,最后落进胃里,化成股暖烘烘的甜。哑女眯起眼,看见小虎正盯着她笑,嘴角沾着点酒渍,像偷喝了蜜的熊。
“咋样?比城里酒馆的强吧?”小虎给自己也倒了杯,仰头灌了大半,“等过些日子,咱再酿点桂花酒,埋在桃树下,明年这时候开封,保准更够味。”
哑女没说话,拿起针线,在鞋面上添了笔,把莲叶的卷边绣得更弯了些,像藏着笑。灶膛的火还在烧,酒壶的热气混着梅香,把檐下的影子都烘得软乎乎的,连风刮过窗棂的声儿,都像带着点甜。